替嫁之将(84)
陈为讶异地抬眼:“令堂不是皇后吗?出自诗书簪缨之家。”
叶星辞抿了一下嘴唇,冷静地改口:“你听错啦,我是说我奶娘。”
楚翊瞥他一眼,笑而不语,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鱼鳞册。叶星辞也不再玩笑,神态肃穆地翻阅案卷。二堂空旷凉爽,空气中飘荡着故纸堆的淡淡霉味,除了纸页翻动的脆响,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很快,叶星辞从身边那码得像宝塔肉似的旧案卷中找出目标:“在我这,杨家诉孙家伤人、抢夺地契、强暴家仆案。”
他飞速查阅,将所见念给众人,“案卷里,的确有三年前的初审录供,其中没有那句提到瑞王的话。并且,这份笔供偏向于杨家人,孙家人的辩词很荒谬,一定不是原始笔供。记录者叫田岳,是县衙簿厅的笔吏。”
楚翊叹了口气:“看来,原始笔供被销毁了,得想办法见见这个人。将案卷归位,别被他们发现我们看过。”
他继续翻阅鱼鳞册,眉头越锁越紧。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将之合起,又把其他不相干的册籍摊开压在上面,以掩饰自己的行迹。
叶星辞问他看出什么端倪,他叹了口气,说脑子有点乱,明天再说。
接着,楚翊唤来县丞,让对方备一百两银子,作为他们回程的车马费和犒劳。县丞愣了一下:“一百两?”
楚翊掸了掸袖口,似笑非笑:“怎么,哥几个跑一趟,不值这点辛苦钱吗?”
这副有油水就捞的贪婪嘴脸,让县丞笃定他们的确是府里来的官差,忙不迭去准备。叶星辞问,要银子干什么,做戏做全套吗?
“这样更稳妥。”楚翊朝他挑挑眉,清朗的眉宇间一片灵慧,“等丹宇知县回来,得知有人冒充府里的官吏上门,还要了钱,会断定我们是骗财的团伙。调阅案卷这些动作,只是一种伪装。”
叶星辞这才回过味来。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位张知县回来之后,暴跳如雷地叱责下级:愚不可及!他们是骗子,为的是那一百两银子!什么看案卷,都是假动作,糊弄你们!白痴!
这男人是莲藕成精吧,这么多心眼,叶星辞琢磨。可是,他怎么就没看穿,我并非女孩呢?在他眼里,我应该破绽百出才对。
“啧啧,明者视于无形,谋者谋于未成。逸之哥哥,你这一步三算的聪明劲儿,一定棋艺惊人吧。”叶星辞背着手,围着男人兜圈,由衷夸赞。
楚翊谦逊一笑:“一般,和哥哥们对弈从没赢过。”
“是不好意思赢?输得自然而然,不动声色,比赢棋还难。”
“改天下几盘?”
“不。”叶星辞吹吹唇上的胡须,俏皮地歪着头,“那样,我是个臭棋篓子的事,就被你知道了。”
楚翊的耳朵红了,笑着捶了捶心口:“刚才,我心跳骤停。”
“不会吧……”叶星辞骇然瞪眼。
“真的,差点被你给可爱死。”
噗——听着两个男人调情,于章远陡然笑喷,又慌忙解释:“王爷,我不是笑你,我只是想起了好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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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两银子沉甸甸的,听楚翊说,足够小户人家六七年的用度。
叶星辞主动承担,将装银子的包裹甩在肩头,看向毕恭毕敬将他们送出门的主簿,随意道:“对了,刚才我看那些册籍,发现有个叫田岳的笔吏,与我一位故交重名。你把他喊来,我见见。”
“田秀才吗?今天这人旬休,不在县衙。”主簿没多想,随口说了对方住址,目送他们牵马驾车远去。
叶星辞掂量着银子,称赞楚翊是致富能手。一行人按照住址,打听两次,拐入一条小巷。巷子幽静古朴,巷口一棵老槐树孑然矗立,树下两个孩子正在用尿呲蚂蚁,咯咯直笑。随后,他们一齐盯着刚刚路过,已卸去胡须的叶星辞。
二人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开始争辩:“漂亮姐姐。”“是漂亮哥哥。”“是姐姐。”
叶星辞听见了,脚步一顿,特意折回来,俯身低语:“是哥哥哦。小时候,我也喜欢像你们这么玩,我手里的蚁命不计其数。”
几人轻易便找到了田家。是座老旧小宅,屋瓦齐整洁净。楚翊以翠屏府官差的身份,成功敲开门,化解了对方的警惕,攀谈起来。
第86章 关键把柄
“几位官差,请用茶。”田秀才端来清茶,拘谨地站着。楚翊叫他坐,才搬来个圆凳,搭边坐下。
言谈间可知,他是个独居的年轻光棍儿,有些腼腆。虽是秀才,但苦于没有门路,父母双亡家境清贫,只能在县衙做个笔吏,以图发展。
田秀才有点提心吊胆,不知他们为何而来。东拉西扯一阵,楚翊忽然问起被革的李青禾:“你在县衙当差好几年了,应该认识他。”
叶星辞观察着田秀才的表情。他心领神会,楚翊在试探对方的品性。
李青禾是个好人好官,田秀才要是添油加醋的骂他,那必是败类,不用做任何争取,他们几人拍屁股就走。要是唯唯否否,就是个俗人常人,可以试试。要是鸣不平,那就还算耿直,一定要争取。
田秀才一惊,差点跌下来,失态地叫唤:“几位是为他而来?莫非有人翻他的旧账,又来参他?可他已经是庶民,贬无可贬了!”
叶星辞肃然道:“你正常回话就好,别一惊一乍的。”他觉得自己严肃的样子很好玩,差点笑了。
田秀才拧着手,思忖良久,才诺诺道:“晚生知道的不多,也不好说。李知县或许贪墨了,但几位暗地向县里的百姓打听打听,就会知道他的为人究竟如何。”
“我们现在正跟你打听。”
田秀才犹豫着,鬓角闪着冷汗,都快把手搓出皴了,才再度开口。声音虽小,却字字珠玑:“在晚生看来,他为人正直无私,爱民如子,晚生敬佩他的为人。县衙里的人说,那都是伪善,但我不这样认为。或许,是我眼力差吧。”他苦笑一下。
叶星辞起身,背着手在这间寒酸的书房里踱步,发现桌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四字横幅:大圣不作。运笔遒劲,和他在李青禾家里看见的横幅笔体相似。
他狡黠一笑,回头诈唬道:“田秀才,你居然留着李青禾的字,他可是革员。你以为没有落款,我就认不出吗?”
“这……”田秀才表情一僵,旋即机智对答,“因为没有落款,晚生也记不住是谁的字,又写的很好,就留下来了。”
试探得差不多,初步了解对方的为人,楚翊切入正题,沉稳地开口:“李青禾被革的事,也许有转机。你知道什么有利于他的,一定要告诉我。放心,我不是坏人。否则,你不会安稳地坐在这。”
见田秀才面露惊喜,却不说话,楚翊认为有必要让他知道自己已深入其中,知道的并不比他少。于是直白地问:“三年前,杨家诉孙家行凶案,他升堂断案,是你在旁录供?”
田秀才思索半晌,才道:“是。”
“后来,笔供又改了。原始的一份被抽出去,你又编了新的,加入案卷。”楚翊注视着对方陷入沉思的脸。这个表情不是在回忆,而是在纠结犹豫。
良久,田秀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浑身倏然放松了。他面容坦然,言语也畅快起来:“你们已经查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再隐瞒了。这份案卷,一直没调到翠屏府,可能是那边忘了。两年前的一天,我对主簿提起。主簿翻阅之后,立即叫我重新写一份公堂上对质的笔供,旧的烧掉。我照办了,但其实烧的是另几张纸。”
“原始笔供,你还留着?”叶星辞双眼一亮,猛然凑近对方。
田秀才点点头,迅速走到房间东北角,掀起一块青砖,取出油纸包裹的文书交给叶星辞,全程没有一丝犹疑。
“我知道,这里面的内容事关重大,因为提到……提到了瑞王爷。”他语气凝重,叹了口气,“这东西一见天日,我就得辞掉县衙的差事,远走他乡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