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13)
惊讶褪去,尹北望笑了:“我还以为你来真的。”他故意沉了沉手臂,井中人又吓得乱叫,开始哀求。
“你还走吗?”尹北望问。见夏小满不吭声,他吓唬道:“下面爬上来一个女鬼哦,头发水淋淋的!”
“我不走了——快救救我——”
尹北望一把将人提溜上来,像从井里提起一条白肉。衣服掉井里了,夏小满慌忙扑在草丛摸出别的衣物,裹在身上。
尹北望若有所思,把他竖着抱起掂量了一下:“你好轻。”
“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待在皇宫。这像野兽的肚子,我要被吞噬消化掉了,越来越烂,越来越轻。”夏小满仰望对方,“我还是想走。事急从权,刚才胡说的,不算数。”
“你被吞噬了,我又何尝不是?”
尹北望席地而坐,背靠深井,“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万人之中,无一人完全属于我。而我之上那一人,随时能废了我。月芙逃婚了,小叶子留在江北,母后病体难支。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
他拉住夏小满的手,轻轻摇动。眸光和着一点泪光,像落入水里的星。
“小满哥哥,别离开我嘛。”
夏小满也坐下来,一阵心疼。
“小时候我觉得,不当太子也行啊,这又不是我自己要求的。”尹北望闲话家常,温润的声音飘在风里,“最初我渴望变强,渴望稳居东宫,是因为你被父皇摧残了,而我想保护我身边的人。后来,慢慢的,一切就跟你没关系了,全是为了我自己。不过,这一段路的起点,的确是你。”
夏小满静静聆听这番肺腑之言。
“去年,从江北探望小叶子回来,我很消沉。冷静之后,我想了很多。或许,情爱是一种幻觉,我们爱的是自己的感受而已。再深的情也会干涸,父皇和母后也恩爱过,现在又如何?
去爱,就要把心剖开,但很快就会结痂,变成一块疤,不会永远热血澎湃。爱,和理智相悖。因为爱是失控,而理智是掌控。”
尹北望顿了顿,探出手凌空轻轻一握,下了结论:“权力,只有权力,才是唯一的真实。我想做一个,理智而大权在握的人。”
“你已经是了。”夏小满道。
“远远不算。”尹北望张开五指,感受流过指间的风,“宁王让我见识到,一个头脑正常的男人,被爱情冲得晕头转向是什么样。我不要像他那样,困在注定会消失的爱里。他这样的大情种,太适合做摄政王了,我得帮帮他……就找一些文人,不切实际地赞扬他四哥庆王,捧上天才好。”
“庆王?哦,等赞美传到江北,反而激起小皇帝的反感。”
尹北望点点头,朝夏小满笑了一下。像一颗浸润在黑夜里的珍珠,温润鲜亮。
“我不是凉薄的人。我懂你的委屈,知道你为我付出了什么,我都记在心里的。”尹北望在胸口一点,“这有本账,都记着呢。”
“真的?!”
他都懂!原来他都懂!夏小满开心起来,将头倚在对方肩上,笑容里浮起惧色:“我先不走了,我好好跟着你,你别杀我。”
“吓你的。”尹北望得意地挑起嘴角,“很快,我就把你调回东宫。小满,你记住,不追求结果,爱就没有尽头。这才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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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庆王府。
几人围聚密谋,这场景犹如老母鸡围成一圈下蛋——笨蛋开会。不过,他们自诩为“智囊团”。
“干吧,四爷!就这么干!”
发声者狠狠比划一下,像在对庆王进行房事指导。其余的连连附和,如夏夜乱蛙,“干”声一片,为其鼓劲。
“此举未免太过腌臜了。”决策者犹豫不决。
另一人道:“齐国公主就是宁王的脸面,百姓也都喜爱她。撕了这张脸,闹出败坏名节妇道的丑事,宁王就没法主持春闱了!届时临阵换帅,大家一同上疏保举你做主考官,我们就能挽回刘衡那蠢货造成的损失,挽回声誉!”
“可是,公主她……”决策者叹了口气,“那么一个冰清玉洁的绝色美人。”
“王爷,别怜香惜玉了,谁怜惜你呢?”一人急得直拍大腿,“此事若成,就不必走卖题那一步棋了,毕竟没把握。”
“不干,就没机会了!”又一人道,“下官是同考,初场试之前,不是要办一场宴会吗?我想个办法,将宁王妃引来,然后在席间动手。”
被拥趸围住的中年男人沉沉点头,面露惋惜。
此刻,同一片夜空下,即将被算计的“冰清玉洁的绝色美人”正以骑马射箭的豪放姿态酣睡,被子全卷到自己身边,用腿夹着。
他的夫君因小腿抽筋而惊醒,熟练地从床边拽过另一条被,盖在二人身上,仔细掖好被角。
三月初十。
距会试的初场试,还有两天。
两名主考与十八名同考及礼部一众官员、各地学政,来到贡院视察。所有供举子考试食宿的号舍已洒扫整洁,考场四周的棘闱也检查过,墙体没有破损。
这种棘闱是防止内外串联作弊而设,由两道高墙构成,间距一丈,形成一圈环绕贡院的通道。
三场考试的全部考题已悉数确定,封存于皇帝读书的勤德殿,严防死守。其内容只有出题的主考官楚翊和袁鹏知晓,连皇帝都没看。永历说,自己年纪小,看了会忍不住泄露出去。就算白天不说,梦里也会嘀咕。
“和恩科一样,干粮、面饼这些也都掰开检查,防止夹带,千万别偷懒。”楚翊漫步于两排考棚之间,随手在一张桌板抹了一把。
他吹去指尖微尘,对礼部官员叮嘱:“备一些饭食,给那些盘缠少的寒门学子。多找几个郎中候着,去年病倒十几个,犯癫痫的、太紧张昏迷的、拉肚子的……那场面别提了。到时请几位太医,坐镇聚贤楼。”
“王爷远见卓识。”
第206章 我又露馅了?!
离开贡院,两名主考、十八名同考共赴酒楼宴饮,预祝春闱顺利。
楚翊特意避开四哥的酒楼,选了一间不算奢华但菜色甚好的地方,在最大的雅间订了四桌酒菜。他与无血缘的舅舅袁鹏一桌,余下每六人一桌。
“诸位都是科举入仕,明白读书的辛苦,阅卷时务必尽心,秉公持正。大家的手里,是一个年轻人,乃至于苦读半辈子的中年人的命运。”
楚翊慨然举杯,目光坚毅,“檐前数片无人扫,又得书窗一夜明。举子们苦读赶考不易,愿诸君同力协契。”
刚开席,庆王不请自来,与楚翊同桌。
死牢里的刘衡令他饱受质疑,因而最近行事低调,对弟弟极为和善,与诸考官略做寒暄便不再多言。还谦逊地说,自己只是路过作陪,九弟才是主角,这顿自己请了。
“四哥,多谢慷慨解囊。”楚翊敬了对方一杯,笑如窗外春风,“小弟一向节俭,就不跟你客气了。”
“公主管得严?”庆王笑吟吟道。
楚翊笑而不语。
几杯下肚,他感到喉咙憋闷肿胀,喘不过气。血往脸上冲,须臾之间满头的汗。
侍立在角落的罗雨大惊:“王爷,你中毒了?!”他先朝楚翊后背猛击,活活把人打吐了。又拔刀勒令所有人不许动,王爷有事,他们全得陪葬!
庆王关切地凑过来,被罗雨吼住:“坐下,别动!”庆王还真就没敢动。
“我去找个麦秆,削尖了扎进气管里,才能恢复呼吸!”
楚翊一把拽住罗雨,惊恐道:“不至于不至于,这酒里有槟榔,一会儿就好了。”喝了些温水,片刻,症状果然消失。
他笑了笑,对脸色发白的众人解释:“我自小就吃不了槟榔,反应比一般人大得多,像被锁喉了似的。”
罗雨也笑着赔礼:“失礼了,在下自小就容易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