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22)
“我又没不让你上来。如果你以平常心待我,又何必害怕跟我睡一张床。什么忆苦思甜,都是假的。”少年滚到床边,俏皮地歪着头,黑缎般的青丝垂落,夺魂摄魄的风华足以点燃黑夜。
这时,窗外响起于章远的声音:“公主,公主你睡了吗?”
楚翊轻嗤一声,蹙眉嘀咕:“还公主呢?当骗子太久,把自己都骗了。”
听见同伙呼唤,“公主”光脚跳下床,小跑到窗边,询问何事。二人隔窗交谈,大概是罗雨欺负人,把宋卓的胳膊拧脱臼了,刚接上。之后,罗雨居然还朝他们要诊费,说自己正骨的手艺不能白给。
楚翊坐进地铺,支起耳朵听着,心想:罗雨可从不仗势欺人啊。
小五激愤不已,要去找罗雨过招,询问起因。于章远道:“宋卓跟罗雨掰手腕,赌钱的。落入下风之后,宋卓用力过猛,脑袋脖子肩膀都跟着使劲,咔一下脱臼了。”
“这也不怪罗雨啊?太丢人了,快把诊费给人家……”
楚翊都听笑了,正要躺下,余光下意识地瞄向床上的枕头。方才,小骗子往下面藏了什么东西。趁对方仍在窗边交谈,楚翊迅速翻上床,朝枕下一掏,又翻回地铺。他瞥一眼少年的背影,看向掌心的红锦囊。
扯开带子,他向内一窥,后脑蓦然一麻,仿佛窥见了宇宙的终极奥秘。
其实,只是两束青丝而已,用红绳挽成同心结。他一时分不清,哪一束是自己的。洞房之夜他烂醉,酒气模糊了许多记忆,解缨结发的过程却历历在目。小剪子拿在手上的触感,和互相剪断发丝时,那声“嚓”地脆响。他探向自己脑后,似乎还能摸着那一撮齐齐断掉的头发。
“赌的钱,也得给罗雨。输就是输,脱臼固然可怜,但不影响结果……等会儿我去看看他。睡着了?那明天吧。”至此,小五结束了谈话。
楚翊慌忙将锦囊藏进被里,并假寐。见他睡着了,少年放轻动作上了床,钻进被窝,边伸懒腰边发出舒适的喟叹,哼哼唧唧,像吃到了美味的食物。片刻,又惊愕地提了一口气:“嗯?哪去了……奇怪,刚刚还在呢……”
少年满床摸索,翻动被褥,不时疑惑地沉吟,呼吸和动作愈发急促。
“折腾什么呢?吵死了。”楚翊拉长声调,故作睡意正浓。
“没什么……”小五又闷头翻找片刻,终于戳了戳他的肩膀,“九爷,你有没有看见,我枕下的东西?”
“没啊。”楚翊攥紧对方正在苦寻的宝贝,忍住笑意,合理地推测,“桂嬷嬷整理床铺时收走了吧?”
“刚刚还在呢。”小五苦恼地叹气。
“什么东西?多大?”楚翊明知故问。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对方为情地顿了顿,“一个破锦囊。”
这臭小子,为了面子不说实话。楚翊无声地笑了,又攥了攥手里的东西,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感顺着血肉攀爬,一路烧到心里。
他们的关系,就像这两缕发丝,也像两株藤蔓,在风雨波折中彼此攀缠成长,长成一棵奇异的植物。回头看去,才惊觉已经缠得这么深。就算不再是爱情,也难解难分。
“丢就丢吧,别找了,赶紧睡觉。”
“不行啊,对我很重要。”小骗子嗓音颤抖,带着哭腔。这么坚强的人,居然因为丢了夫妻结发的象征而哭鼻子。
楚翊心里既爽快又酸胀。
在书房时,经小五一番斥责,他才惊觉,在这段错位的奇缘中,对方比自己艰难得多。他喜欢上对方女人的皮囊,是自然而然,天性所趋。而少年是以同性的身份喜欢上了他,这的确不易,是逆天而行。
我可真无聊啊,怎么像小孩似的。楚翊悄悄伸长胳膊,将锦囊放回床上。很快,就被四处翻找的小五发现了。少年惊喜地叫了一声,嘀咕自己眼神不好,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楚翊的心莫名胀痛了一下,脑子乱乱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脚猛地踩在他身上,差点把晚饭挤出来。他蓦然惊醒,大为光火:“干什么?!”
“抱歉,我忘了你躺在这。”睡迷糊的叶星辞嘟囔着缩回脚,吐了吐舌,“我渴了,想去倒茶喝。”
楚翊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叶星辞解了渴,又躺回被窝,轻声关切:“没伤着你吧?”
“没什么,断了几根肋骨而已。”
刚刚再度入睡,纱橱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紧接着是叩门声,和一个婢女小心的请求:“王爷,扰您清梦了,府里有急事请您做主。”
叶星辞睡眼惺忪地坐起,听男人朗声道:“说吧,怎么了。”
“坠儿突发急症,李太医说,得用御赐的老山参。”门外的婢女焦急道,“那是贵重补品,王公公说得请王爷示下。”
“用。”因娶妻而返贫的楚翊毫不吝惜,豁达道:“药材不就是给人用的么,人命最贵,快去吧。”
那婢女却没走,“王公公说,山参在王爷卧房墙角的单屉闷户橱里,我得进去取。”
“等一下!”地铺亲王慌忙卷起铺盖搁在床上,自己也跳上床,与“王妃”甜蜜地共枕而卧,共被而眠。飞速伪装好恩爱现场,才道:“进来吧。”
叶星辞被男人紧紧搂在臂弯,先是浑身僵硬,接着软软地依在对方肩头,用心体会这短暂的温存。
像坠落树下的雏鸟被捧回窝里,游累的鱼儿憩息于静水,伤痕累累的野兽回到洞穴。像一阵居无定所的风,安歇于一朵柔软的云。
让时光暂停吧,就停在这一刻!停下来吧!
婢女提灯而入,麻利地翻找出山参。摇动的烛火映出床榻上如胶似漆的小两口,她抿嘴一笑,福了一福,快步退出。
“我该回下面去了。啧,听着怪瘆人的。”
温厚的怀抱倏然松了,叶星辞贪恋地挽住楚翊的手臂。后者轻轻挣了一下,叫他别闹。叶星辞加大力气,不准楚翊离开,随后翻身死死压住对方,动情地吻住暌违已久的唇。热烈而笨拙,如沙漠中行将渴死的旅人,在汲取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
“唔——”短暂的僵持过后,楚翊发力掀翻身上的少年,冷淡地抹抹发亮的嘴角,“我说了,我对男人提不起兴趣!你这样,只会让我看轻你!”
他没去理会对方哀求的目光和颤抖的呼吸,径自铺好铺盖,躺回床下。他不恶心这个吻,但那种陌生感,和去而复返的被蒙骗的极端愤怒,都让他抗拒。并有些恐惧,暗中紧了紧裤带。这小子莫非想强}暴他,太吓人了。
“小五,我不能这样。”楚翊想着那两缕纠缠的发丝,尽量心平气和,“非要放纵的话,我也不是不行。玩玩嘛,不当真就好。到欢场走一走,多少显贵左腿坐着娼妓,右手搂着小倌,满嘴甜言。可是,一旦我视你为玩物,我们的情谊就毁了,成了最低级最不堪的关系。我会瞧不起自己,你也一样。别扭曲糟蹋了曾经的美好,别作践彼此。我推开你,是因为我珍视你,这里面的道理你懂吗?”
忽然,楚翊听见吸溜鼻涕的动静。
施暴者哭了。
哭吧,谁叫你骗我。可那不是一个陌生人,或者仇人在哭泣,而是他深深喜欢过的小五。他无法伴着这种声音入眠,只好坐起来问:“你怎么了?”
“我想家。”黑暗中,少年背对他哽咽着,“我以为我又有家了,可这里不是家,你也不是我的家人。从护送公主离开兆安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流离,直到今天。”
这些话像碎瓷片,硌得楚翊的心乱糟糟地疼起来。无论如何,人是他娶进门的,他得营造出家的氛围。
楚翊披着被子沉默片刻,无奈道:“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你。我对你够仁义了,没把你撵出去,心平气和地待你,也没为难你的团伙。你看看你的朋友们,全都养得白白胖胖,也不用干活。这样,今后你把我当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