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71)
方才,九叔说朕是万民头上的伞,若朕连这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又如何包容天下万民!朕只是年纪小,而非心胸狭小!在你眼里,宁王是错的,也就意味着,你认为朕想看知空的亲眷受苦,认为朕是冷情冷血之君!杖责二十,退朝!”
群臣惶恐跪送,山呼“万岁”。
楚翊内心动容,没想到皇上会说出“是朕授意宁王关照他们”来为自己平事。
刘衡有点发懵,看向庆王,像受了委屈的狗在看主人。后者眉梢一挑,叹了口气。永历的贴身太监碎步至群臣之间,笑眯眯地做个“请”的手势:“刘大人,跟奴婢走吧,去受廷杖。您是读书人,掌刑的手下都有分寸,不耽误下次朝会。”
“不过,可能会耽误你继续毁谤本王。”楚翊高亢而冷漠地调侃,“毕竟屁股烂了,就没法开口说话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既然此人悍然与自己为敌,那就没必要留面子。
他冷眼觑着神色有些懊恼的庆王。
四哥严重低估了皇上的睿智和仁慈,自作聪明地以为小孩子喜恶分明:九叔帮助谋害我爹的人,就是跟我作对。
楚翊步出和德殿,感到如芒在背。
朝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相信,那些烂账是真的。喜欢更“生动”的故事,是人之本性。坚忍如他,也还是因为这些猎奇的凝视而羞耻难过。它们粘在他身后,像恼人的虱子。
刀架在脖子上,方知自己也是肉做的,也有脆弱的时候。
楚翊多希望,此刻小五陪在他身边。那小子像一朵芬芳的花,能用乐观熏染身边的每个人。
在皇上面前,他暂且过关了。然而,还有更险恶的坎坷正朝他亮出獠牙。他清楚四哥下一步的动向,却无法阻止。还是太年轻了,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成为那胖知府平账的工具。
一朝行差踏错,或终生困于歧途。
楚翊闭目调整心态,想去朝房吃点东西,再去光启殿理政。这时,一个在和德殿外当值的太监匆匆而来,低声道:“九爷,您府里出事了!报信的没具体说,只说出事了。”
他心里一惊,难道是王妃出了事?在别人面前现出原形,露出牛牛了?这倒好解决,别是遇见刺客就好。
楚翊匆匆走向和阳门附近的一道小门。这一过程中,已有人通知在附近歇脚的罗雨和车夫,二人套好车候在宫门外的夹道。
“快,加几鞭子,家里好像出事了。”坐进车驾,他急切命令。
车夫应了一声,抡圆长鞭。伴着清锐的呼啸,两匹骏马并肩奔腾,车轮飞转。颠簸中,罗雨问主人为什么皱着眉,谁惹他了。
“一言难尽,回家再说,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楚翊烦躁地叹气。
罗雨没再多问,头倚在侧壁歇着。车轮辘辘,风拂起窗帷,市井百态在雕花镂空车窗上流动,令他看得出神。忽然,他游隼般冷锐的双目微微一眯:“王妃在街边,正用勺子刮空碗。”
楚翊蹙眉,什么意思,这是在要饭吗?
“停车!”他掀帘定睛一看,哟嚯,可不是嘛,他的老婆正坐在路边摊,抱着比头还大的海碗,用羹匙将最后一点油茶刮进嘴里。而后,露出餍足的微笑,嘴角还挂着油茶糊糊。
这笑如春风,吹得一切烦恼顿时消散。楚翊眉宇舒展,也跟着笑了。好小子,简直像老板请来用吃相招徕客人的托儿。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才跑到外头吃东西,厨房炸了?
“小五!”楚翊招呼道。
叶星辞循声抬头,见府里的马车停在路当中。他眼睛一亮,舔舔嘴角,在桌面撂下几枚铜板,直奔马车。
跑到一半又慌忙折返,从摊子旁的拴马桩解下白马,“抱歉啊雪球儿,见了爱人,就忘了爱驹。我有错,重色轻友。”
叶星辞本想骑马与车同行,楚翊却沉着脸命令:“你上来,马给罗雨骑。”
叶星辞把马鞭缰绳交给罗雨,顺从地坐进车里。暖融融的,座椅也是暖的,藏在下方的暖炉,将春天提前带到身边。
楚翊的神情却微冷,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责备道:“怎么独自在外乱逛,也不带几个人跟着。现在不同于以往,有人要害我,也可能害你!”
“嘻嘻。”
“嘻个屁,严肃一点!”楚翊神色微愠。
叶星辞做个鬼脸:“我不要吸屁,会晕过去的。”
楚翊瞪去一眼,扭过脸,忍不住笑了。
第167章 何为“被窝撞撞乐”
叶星辞收敛顽皮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信函,“我出来是想寻你,给你看兆安来的信。前面都是家事,重点在最后一节。”
楚翊抖开信笺,快速扫了一遍,黯然道:“我已经知道了。早朝时,庆王授意他的党羽当廷参我,还拿出了详细账目,我措手不及。他们说我一道菜要废二百只鸡,还夜夜笙歌。当然了,皇上没信。”
屈辱感像一张带刺的网,笼罩着楚翊,他下颌微颤,眼底潮红。
这情绪也漫延至叶星辞身上,令其愤恨地切齿:“他娘的,敢欺负我的男人!楚老四,你给老子等着。”
他平复一下,继续道:“我看完信,就猜到这是庆王勾结当地官府做的假账,往你身上泼脏水。我想通知你,可惜没赶上。”
“不,庆王没那个胆量勾结江南的官吏,风险太大。”楚翊眸中燃起黑色的怒火,双手死攥摊在膝头的袍服下摆,“是那个脑满肠肥的建同知府,利用我来平账。黑心烂肺的鸟人!把他们贪墨的,对不上的坏账、烂账全推在我头上!你们齐国的吏治,简直一片污黑!此番难得做出些成绩,结果背上在异国仗着驸马身份吃喝嫖赌,糜费民膏的骂名!”
这番怨恨的低吼,有点迁怒的意思。楚翊深吸一口气,小心地瞥一眼老婆,低声道:“抱歉。”
“他一个人,代表不了大齐所有地方官。”叶星辞为故国辩解了一句,握住楚翊的手,掰开那因紧握而发白的指节,与之十指相扣,送上坚定的支持。然后,他亲了亲楚翊的脸,又将柔软的唇覆在对方唇上。
吻如春水,浇熄怒火。马车颠簸,心却安稳。
“还生气吗?”叶星辞移开湿润的嘴唇,看见楚翊那怒色浸染的黑眸逐渐清明,又染上另一种异彩。
“还生气。”
于是,他又吻了一次,“现在呢?”
“还生气。”
“占便宜没够。”叶星辞嗔道。感觉楚翊放松了,他继续说:“我理解你为何愤怒。你严于律己,不仅不贪,还免了佃农的地租。你任侠好义,帮助阵亡将士的遗孤,成亲请整条街的百姓吃席。你是开国以来最穷的亲王,却遭遇这样的诋毁。没在早朝上揪着对方领子狂扇耳光,已经算冷静了。”
被人读懂,是最好的宽慰。楚翊唇边浮起松弛的微笑,牢牢回握掌心的温暖,打趣道:“你说说,我一个连男女都分不清的单纯童男,账面上却说,我每晚都要一班美女相陪,岂有此理。”
叶星辞抚掌大笑,忽然一拧腰,狠狠用胯骨撞了对方一下,接着凑近悄声耳语:“你也这样还击,就不是童男了。”
滚烫的呼吸,令楚翊双耳红透。他看着自己的王妃,怎会有人用如此纯真的笑容和语气,说出这般震耳欲聋的荤话。
他试探道:“你……都学会了?”
“嗯,我在四舅的房间,看见了会动的画哦。”叶星辞脸色微红,坦言道,“先前我是不懂,你却是懂而不动。你还有什么顾虑?”
见楚翊不语,他的目光由柔和转为凌厉,字字珠玑:“你释怀了,但从前那个叶小五的背影,依然时不时出现在你眼前。你是个纯粹的人,没法带着一颗不纯粹的心,和现在的叶小五玩‘被窝撞撞乐’——我取的名字。”
“你,你别这么直白,我有点受不了。”楚翊搓了搓冒火的耳朵,顿了一顿,含糊道:“差不多吧,我……暂时不太行。可能是太累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