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16)
楚翊神色冰冷,眸光刺骨,两腮紧绷发颤。他在暴怒中踱步,随手抄起一个瓷瓶,又轻轻放下。
他终究没有宣泄情绪,而是紧紧抱住心上人:“你受苦了,小五。放心,我给你报仇,绝不让你白白吃亏!”
“可是,让我吃亏的人是你啊!”叶星辞趴下来,孩子气地翘起两条小腿,“谁派人来王府报信,就是谁下的黑手,目的是将我引过去。不过,那人没说自己是谁的属下。”
楚翊神色一暗,切齿道:“不用想,幕后一定是庆王。他出现在宴席上绝非偶然,而是专程来看我出丑,监督作恶过程。酒里加槟榔,也是有意为之。”
他顿了顿,问:“这药肯定是下在酒水里的,你都喝了什么?”
“我只喝了那个松醪酒,可是所有人都喝了啊,是从同一个酒坛舀出来的,怎么偏偏我有反应?”
叶星辞细细回想,忽然大叫:“是他!当时,排在我前面的,是工部郎中万舸!酒保给他舀酒之后,他偷偷将药洒在竹舀里。药混着下一舀酒,倒进了我的杯中。所以,我之后的人喝了也没事。一定是这样!”
“居然公开动手!”楚翊恨得连呼吸都在颤抖,“欺人太甚!”
“不,这只是他们的备用计划,因为原本的酒我没动。”
“我去找庆王对质!”楚翊转身便走,还把老婆的长枪顺走了,一副去决斗的架势。
“拿它干嘛?你又不会用。”叶星辞叫住他,托着下巴平静道:“这次,我们只能吃哑巴亏。你找他理论什么?有证据吗?而且我没出事啊,我跳窗跑了。
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你站出来,非但定不了他们的罪,反而闹得满城风雨——啊,原来宁王妃被人下了药,差点失身,好劲爆哦。”
楚翊将长枪放回枪架,坐回床边,被怒火蚕食的理智逐渐恢复,痛苦地沉默着。看他的表情,叶星辞还以为他屁股也疼呢!
“怎么一碰到关于我的事,你就这么容易冲动上头,像个小男孩。上回,你差点把盗贼杀了。”叶星辞揭开绷布,瞄一眼掌心结痂的伤口。
“因为,我爱你啊。”男人轻轻地说,语气甜蜜而无奈,“爱是失控。”
叶星辞笑着翻个身,因难以启齿的疼痛而咧嘴。他听楚翊夸自己:“今天作的对子很不错。”
他心里倏地一沉,眼前闪过庆王那若有所思的阴险双眼,淡淡调侃:“所以,我的奖励是屁股疼?”
楚翊俯身,深深一吻,轻声说对不起。
“工部郎中,万舸。”他眼中掠过冰冷的杀意,“让他多活几天。如果春闱出了什么岔子,就拿他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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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共三场。
每场三日,连考九天。
初场试开始,所有考生及监试官入闱后放题。棘闱中有禁卫军巡行,以防试题外泄,串通舞弊。
碧空如洗,是个好天气,有风时能嗅到花香。
楚翊在考棚间巡视片刻,回到贡院正中的聚贤楼,和袁鹏闲谈品茗。君子群而不党,楚翊和这位没有血缘的舅舅便是如此。不过,他在心里将其视作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袁鹏问起袁太妃身体安康,楚翊吃着核桃仁,道:“我前几天刚入后宫请安,母妃一切都好,只是近来多了几根白发。”
“我及第那年春闱,连下三天小雨,试卷、被褥都潮乎乎的。我特意将墨研得略干,写起来刚刚好。”袁鹏追忆道。
楚翊笑着赞叹:“袁大人可是少年得志,一路连科呢。”
“先慈在给我准备的面饼上,画了鹭鸟和莲花,祝我‘一鹭莲科’。”袁鹏看着桌上的茶点,“那时她手总是抖,画得一点也不好看,但时隔二十多年依然历历在目。很多美妙的丹青,却过眼便忘了。”
楚翊有些动容,默了一下,道:“只愿别出岔子。科举取士,是国之大事,也是寒门子弟入仕的唯一途径。
他们干干净净,无朋无党,是新鲜的血液。大昌要靠他们来稳定朝局,巩固皇权,与那些有祖荫的权贵抗衡。
贤皇帝、仁皇帝两朝锐意革新,在民间广设学堂。帝师吴大人,就是揣着几个馒头进考场的寒门学子。
而与你同年的进士,竟有两成出自平民之家。靠着这些人,才撼动了宗族势力,这也是如今能推行新政的基础。”
袁鹏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我们强于南齐的所在。他们迂腐守旧,若非占据膏腴之地,早就撑不下去了。听说,齐帝爱好修道?”
“差不多吧。结交了一些道士朋友,练外丹,想长生呢。”楚翊抓给袁鹏一把松子,“丹药那些都是骗人的,不如吃干果,对脑子好。”
袁鹏笑了笑。
“小时候,王公公和桂嬷嬷带我去庆王府玩。四哥盘了一对核桃,油光水滑,我把其中一颗凿开吃了。他有点生气,叹着气笑了,还把另一颗也给我吃了。”
提起庆王,楚翊心里涌起酸痛的恨意,因掺杂着手足之情而格外难受。他难以置信,四哥会同意那么卑鄙下作的伎俩,给“弟媳”下药。他万分庆幸,小五是个臭小子。
怕啥来啥,意外很快发生。十人聚一起,都会出岔子,遑论数千人。
有个考生发了癔症,在号舍中一边自渎,一边高声讲故事。“噢噢”怪叫,扰得四邻不安。
该生家乡的学政跑来聚贤楼,跪求王爷开恩,别将他逐出考场。都不容易,寒窗苦读憋屈的,针灸之后没准能好。
楚翊下令将其请出贡院,以免打扰旁人。他也不忍,这一走就要再学三年。可是就算恢复神智,这番举动也葬送了仕途。
楚翊正感惋惜,只见出任会试提调官的礼部尚书快步进门。
他看了看左右随行的几名监试官,颤声开口:“九爷,有多名考生检举,考前泄题。有人暗中兜售考题,四书义和经义都对得上。”
楚翊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冻住了,手指凉似冰凌。上次有这种反应,是目睹老婆消失于江水。再上次,是洞房次日,目睹老婆真身。
这可是会掉脑袋的事!
“将检举者带进来。”他冷静吩咐。
之后,对袁鹏急切耳语:“此事我一力承担,你千万别出头!”
见对方不解,他飞速解释:“我们两个必须保一个。我的亲王爵位丢了,日后还能加封回来。你的吏部尚书被革了,就回不来了。眼下群狼环伺,庆王的人立刻就会顶上!”
袁鹏恍然,额角冒了冷汗。
楚翊追问:“有没有可能,是从你这泄露的?”
袁鹏说绝无可能。和王爷拟定最终题目时,他听一遍就全记在了心里,从未留下任何纸面信息。
不多时,数名检举者和他们籍贯所在地的学政来到聚贤楼。
“将你们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楚翊脸色阴沉,声音冷厉。
叩拜过后,一名举子说,近两日有人暗中向富家子弟兜售考题。他认为是骗子,没在意。他的同乡买了一份,他也瞄了几眼。今日开考放题,惊觉真的对得上。
比如,考题中四书义有三道:
古之学者为己。
故君子以人治人。
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土,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
而售卖的题目中有八道,其中就包含这三道。经义也与之类似,将大半考题囊括在内。
“王爷,大概就是这样。”这名考生垂着头,诺诺道。其他人也说经历与之相似,都是同乡的富家公子买到题,自己扫了一眼。
“为何不早检举?”楚翊冷声质问。
“以为是骗子呢。”对方道,“兜售考题的也没大范围卖,就没当回事。”
是啊,没大范围售卖。那是因为,卖题者的最终目的不是赚钱,而是闹出此刻这样的僵局,搞垮自己!会试泄题舞弊,是大罪过,先皇曾因此斩了十几名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