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70)
“晚了!皇上都发话了!”
“不晚,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坚定的话语,犹如战场上的盔甲,令人安心。那作出承诺的双唇第四次靠近,叶星辞吓得双目紧闭,唇瓣死死抿成一条线,双手捂脸,不给男人下嘴之处。随即,额头骤然一麻,遭遇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防不住的。”男人在他耳畔轻笑,“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我指的,是你的心。”
叶星辞原地打滚,狼狈地从对方身下爬出来,蜷身抱膝而坐,仿佛要守死自己的心,许久不语。楚翊不远不近地坐着,咬着下唇,孩子般腼腆而窃喜,修长的手指互相绕动。
原来,他和我一样紧张。
意识到这一点,叶星辞才放松了些,刻薄地调侃:“哎呦呦呦,皇九叔,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呢?”
“当然,我也是首次遭遇这种风花雪月的事哦。”
“你这不叫遭遇,叫创造,我才叫遭遇。”叶星辞顿了顿,局促而幽怨道,“应该说是,惨遭。”
“被人捧在手心,哪里惨?”
“你甚至都不了解我。”
“比你想象中要了解。”楚翊侧目,目光灼灼,“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哪怕你不是公主,只是个出身寒微、一文不名的小宫女,我也一样喜欢。”
如此真挚,令叶星辞将身体蜷得更紧,缄口不语,眼底闪过喜悦和惭愧。
这些变化,都被楚翊敏锐地捕捉到,以为自己切中了要点。殊不知,伪装之下,还有伪装。他听见冒牌公主嗫嚅:“假如我生不了孩子,又不想你娶侧妃呢?”
“能治就治,治不好就算了。”
对方沉默许久,又嘟囔:“假如某天,我突然变成了男的,浑身是毛,满脸络腮胡?”
楚翊失笑:“这是男的,还是大狗熊?只要确定是你,那也喜欢。”
“假如,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我会尽力去体谅你。”
“我只是随意问问,你别以为我中意你哦。”叶星辞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轻柔,真诚,充满感激,“谢谢你,提出为灵泉寺的太妃们改善生活。我以为,我的话没人记得。”
“不客气。”轻风吹动满湖月色,和楚翊嘴角的微笑,“你说的每个字,我都放在心上。”
第73章 王爷厉害,连射十发
靠岸时,夜已深沉。
楚翊将叶星辞送回居所,温文尔雅地道别,全无在船上连亲四次的轻浮。走出一段路,他回望星跃楼,隐隐看见二楼有一道人影流连在窗口,似乎不舍他离去。
见他回头,窗子啪的一下,落了下去。
他挑起嘴角,注视被月色勾勒的窗棂。半晌,那窗又小心翼翼地支起,宛若一只羞怯的眼睛。见他还在原地,再度慌乱地合拢。
可爱,可爱死了。
“顺利吗,顺利吗?”刚一碰面,陈为和罗雨就迭声追问。
“我把心意都挑明了。我觉得,她也倾慕我,至少有好感。”楚翊红着耳朵,冷静剖析,“她被迫定下婚约,正是脆弱的时候,心里就像一堆松动的土。我现在说出真心话,能埋得更深。”
“我在树上,看见船剧烈晃动。”罗雨冷漠文气的面孔一片懵懂,“不过只有几下,很快就结束了。你们在干嘛?”
“哇哦!”陈为错愕而惊喜地张大嘴,古怪一笑,“嘿嘿,大外甥,你是不是把生米煮成熟——”
“没熟,就摔了个跟头而已,我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清白的好姑娘,过门之前,绝对不能越礼。”楚翊十分狼狈地岔开话题,“四舅,你少看点穷书生富千金夜半相会、私定终身的艳情杂书,起码先考中个秀才。”
“我也就看看,你可是真的做出来了。”
“哈哈,舅老爷真幽默,啊哈哈。”罗雨狂笑不止,瞟一眼主人阴沉尴尬的脸色,悻悻然抿起嘴巴。
回到府里,楚翊胡乱吃点夜宵,来到后花园。在菜园中立起毡靶,之后退至百步开外。
他扯开衣衽,褪下右边衣物,随意缠在腰间,让那一侧的臂膀完全裸露。如水月光,流淌在柔韧健硕的肌理,泛起玉色光泽。
他挽弓搭箭,目光如炬,一百二十斤的硬弓张满之际,手臂竟纹丝不颤。夜色中,他保持张弓的姿态,久久盯住隐约可见的猩红靶心。
几年前的秋天,他与皇室宗亲在猎场围猎,一箭射中恒辰太子屡射失手的獐子。兴奋之余,觉察到一道阴冷如蛇信的目光正舔舐着自己。他永远忘不了先皇看他的眼神,那种藏在笑意之下的疑虑和猜忌,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彼时他气盛,渴望施展手脚,如果给他个知县来当,他可以不当王爷。但在先皇眼中,雄心,就是野心。
当夜,恒辰太子握着他的手,谆谆叮嘱:九叔,藏锋敛锐,保护自己。他道:告诉我,该怎么做?对方道:收敛羽翼,远离政事,但也别离得太远。一旦社稷有变,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让你迅速介入朝政。
当时,楚翊困惑了。
恒辰太子苦笑一下,说出一个乍听荒诞的提议:你去礼部帮忙,琢磨琢磨,怎么办白喜事。从前都是七叔操办,他身故之后,皇家缺一个这样的人。
楚翊顿悟。
自他开了棺材寿材铺,学办白喜事,先皇就没再用那种猜忌的眼神盯过他。正如恒辰太子所料,先皇驾崩之际,他迅速凭借这份特殊才能获得权力。
这也正是当时他所顿悟的:哀泣,引魂幡,和漫天黄白纸钱,就是他涉政的起点。只是,出发之后,原本该与挚友并肩同行的漫漫长路,仅余他一人踽踽独行。
回忆至此,利箭离弦。稳中靶心,几乎射穿毡靶。一箭,又一箭。楚翊连发十箭,尽没靶心,在靶上堆成鸟尾般紧凑的一簇。
罗雨接过弓,赞叹:“王爷厉害,连射十发,手都不抖。”
“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谢谢赞美。”楚翊甩了甩臂膀,穿好衣物,“我不太擅长舞枪弄剑,不过弓马还算娴熟。”
“寿宴上,皇上命人比武取乐时,王爷的反应真快,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主仆在菜园散步闲聊,罗雨回忆起白天的情形。
“就算此举没有争议,我也不会叫你上场。”
“为什么?这是多露脸的事,还能得到御赐的宝贝。”罗雨略作思忖,脑筋转得很快,“我懂了,你是不想折了三爷和四爷的面子。也不想叫他们知道,我的本事。”
“没这么复杂,我心疼你而已。”楚翊真挚地凝视自己的卫队长,和唯一的护卫,“我不会为了那点面子和虚荣,就叫你去跟他们厮打。”
罗雨的眼角泛起湿漉漉的光,轻轻“嗯”了一声,带着颤音。无需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忠心,一切都铭刻在热切的目光中。
楚翊笑着拍拍他的肩,俯身查看青菜的长势,淡淡道:“我们得离开顺都一阵子。吏部尚书出缺,谁上位至关重要,朝中会有一场乱斗。”
“这么重要的时候,该伺机而动,怎么反要走?”
“不,我不能搅和。况且,我又没有坚定的朋党和拥趸。唯一关系较近的袁大人,又耿直得橡根木头,从不与我结交。”楚翊所提到的袁大人,是养母的弟弟。亲缘上的舅舅,血缘上毫无瓜葛。
他俯身拨弄油绿喜人的菜叶,看向静静聆听的罗雨,“当你面前,有一桶恶臭的泔水,重要的不是挖空心思去捞点还能吃的东西,而是彻底远离。我走得远远的,让皇上,更重要的是,让吴大人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党同伐异、挟势弄权,与我老九无关。吴正英,是皇上最仰赖的人,受信任程度比我想象中更深。今天寿宴上,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皇上的脑袋。”
罗雨道:“瑞王和庆王一定都在拉拢他吧。”
“背地里,他们应该早就做过类似的事了。”楚翊拍去手上浮土,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缓缓展开,语调也慢悠悠,“只是,谁越积极,给出的利益越诱人,吴正英就会在心里把谁踩得越低。你是不是想,难道他们不知道,吴正英是出了名的清正刚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