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56)
叶星辞听得遍体生寒,原来人心可以如此深邃复杂如蚁穴。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他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直面步步为营的阴谋,和波谲云诡的斗争。不知不觉,冷汗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好个心如蛇蝎的毒士,平白搭进那女子的性命。”楚翊的诘问,冷锐如寒冬房檐下的冰凌,“说说看,你用什么法子,逼得她决然自尽?”
郭继发出刺耳的奸笑,矢口否认:“老夫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庆王世子出了这样的事,瑞王和我都感到痛心。今晚来找王爷,也只是相机行事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自然想为瑞王谋取更多的利益。”
楚翊悲哀地冷笑,接着狠狠咬牙:“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们兄弟情分,全都坏在你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手里!”
叶星辞听得出来,这是在自我安慰。若非瑞王首肯,这样的毒计也不会执行。当亲密的人作恶,人们更愿意相信他是“交友不慎,被带坏了”。
“该怎么做,想必王爷自有分寸。”郭继道,“事后,王爷遗失的玉如意,也将物归原主。否则,丢失先皇御赐宝物,可是重罪。王爷年轻有为,刚刚入仕,还未婚娶,万万别因为这一点失误,而耽误一生。”
叶星辞倒吸一口凉气,指甲抠进掌心。原来,吃夜宵时管家急急地将楚翊叫出去,是因为发现御赐宝物失窃!瑞王派人盗宝,并以此胁迫,要将庆王世子的罪过坐实。
怎么办?叶星辞坐立难安,感觉木椅子成了烧红的铁板,几乎想冲出去,照着郭老头脸上怒怼几拳。太卑鄙了!
“太卑鄙了!”客厅中也回荡着楚翊的怒斥。
“如意是个好东西啊。”郭继悠悠地说道,“每个人活着,最朴素的心愿,就是万事如意。您让瑞王如意,自己就也会如意。”
“金子留下,你滚。”楚翊一字字地,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这句话。
“告辞,不必远送。”郭继得意而去。
待对方的脚步消失,叶星辞立即冲出来。楚翊仍维持着冷峻的神色,唇角紧绷,僵坐在一堆熠熠的金子旁。见美人露面,他的面色顿时和缓,微微一笑。
“你居然两边的钱都收了?”叶星辞随手拿起一块金条,咬了一下,又丢回去。
楚翊轻松地挑眉:“送上门来的,为什么不收。”
“那你要怎么做?”叶星辞替他发愁,“他们偷了御赐之物,你既不能和瑞王翻脸,又要救侄子。”
“事缓则圆。我会装病,再拖几天。”楚翊长舒一口气,抬起双臂抻了抻筋骨,有些孩子气地咕哝,“好烦啊,公主再陪我散散步吧。”
叶星辞笑了笑,点点头。
二人又来到后花园,在菜圃的竹篱周围漫步。
月光柔滑如丝缎,披在彼此肩上,也让生机盎然的菜地多了一层神秘。油绿的叶子,在夜色浸润中悄然生长。叶星辞忽然觉得,这满园蔬菜比琼花玉树更可爱,平易近人。
罗雨不远不近地站着,踟蹰许久,才拖沓步子走近,开口讨打:“王爷,你罚我吧。我是王府的卫队长,是我失职,没看好御赐的宝贝,害你陷入被动。”
楚翊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温柔,毫无责备之意:“那柄玉如意,一直珍藏在博宇殿深处,没几个人知道位置,谁也想不到会失窃。”
“我可以潜入瑞王府,把宝贝拿回来。”罗雨苦恼地抿了抿嘴,“可是,我不知道藏在哪。”
“别想了,我一定能解决。”楚翊居然反过来宽慰对方,“你已经很尽责了,你是全天下最棒的护卫。”说着,将几根金条揣进罗雨衣襟,“拿着,九爷我发了一笔横财。”
叶星辞纳闷,他哪来的自信。可他的语气从容笃定,叫人莫名安心,全心全意相信他真的能解决。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场,犹如江水中暗藏的涡流,会将路过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卷进去,晕乎乎地陪他转悠。
罗雨红着眼眶,看一眼沉甸甸的前襟,拿出一根金条打量:“咦?这上面有个牙印。哈哈,谁咬的,好傻。”
叶星辞撇撇嘴,继续散步。
这时,他看见有个年轻男仆领着一名中年男子,也在花园闲逛。男子显然是头一次来,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
“看,王府的荷花池!”男仆介绍道,“里头有只老龟。龟就是贵,快扔一锭银子进去,保你生意兴隆,大富大贵。”
“好的。”中年男子虽一身布衣,却出手阔绰,当即掏出十两的银锭,噗通丢进水里。看来,他是经商的。南北两国都有法条,商人不可穿绫罗绸缎。
“往这边来。”男仆引着男子继续前行,“这块石头可了不得,王爷坐过的,沾了贵气。别人坐一下,我都收二十两,看你面善,一口价十五两。”
男子立即掏钱,小心地坐了上去。
“继续走,待会儿我们还是从后门出去……”
楚翊带着叶星辞避开这二人。后者不解道:“这是干嘛呢?”
“下人赚点外快。”
叶星辞诧异道:“随便带外人进来,你都不管吗?”在自己家,主母治家严明,谁敢随便将外人带入,屁股会开出红花。
楚翊严肃道:“嗯,回头还是要管管的。”
“我的天,你可真是好脾气。”叶星辞不禁设想:这么宽厚的人,是不是就算发现老婆是男的,也会容忍,以兄弟相称。他望着楚翊被夜色勾勒的俊秀侧脸,感慨道:“你刚才对四爷说,想看见我幸福,说实话我挺感动的。”
“我不是故意说给谁听,而是真的那么想。嫁人是终身大事,公主一定要擦亮双眼,慎之再慎。”楚翊语气一转,忽而轻佻起来,暧昧地压低声音凑近,“当然,假如你选我的话,可以不必那么慎重。”
“为什么?”叶星辞耸起肩膀,蹭了蹭被对方气息掠过而发痒的耳朵。
“因为我这人还不错。”楚翊的尾音轻快地上扬。
“呦呵,你长得不赖,想得也挺美。”
“如果有一天,我也开始追求公主,那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这个人,而非你尊贵的身份和丰厚的嫁妆。”
叶星辞迎上那对黑白分明的深眸,心跳倏然乱了,局促地抚弄左腕的玉镯。楚翊的话很狡猾,像在预告什么,细想又发现什么都没说,除了自夸——听好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这兄弟三人,似乎一个比一个精。太子布下的棋局中,自己是那颗最笨的棋子。
“真的摘不下来了吗?”注意到他的动作,楚翊问。
叶星辞抬腕,将左手悬在对方眼前,歪头道:“你试试?”
楚翊从袖中取出手帕,垫着它握住那白皙却骨架不小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玉镯试图褪下,未果。他松了劲,认真道:“看来,只好把手砍断了。”
叶星辞斜了男人一眼,忍俊不禁。
忽然,对方再度握住他手腕,将他拽往假山。这次没垫手帕,温热的掌心直接箍在肌肤。难道,这小子终归还是图谋不轨,要带他钻山洞?躺一块睡觉?
楚翊在假山旁站定,将手帕垫在玉镯下,接着握住他的手,朝山石一碰。
铛——玉镯应声断裂,一分为二,被楚翊接住。
“你……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把镯子弄坏的?”叶星辞震惊于对方的胆大妄为,却并不生气,也不心疼东西。
“如果你不喜欢,那它就不再是装饰,而是禁锢。翡翠的又怎样,更漂亮的镣铐罢了。”楚翊将裂镯包进帕子,“我帮你打磨成几副耳坠,送给子苓她们吧?”
“随便喽。”
“换一种思路,就简单多了,所谓不破不立。”说到这,楚翊顿了顿。他眸光一凛,接着绽出光彩,“我知道,该如何证明那女子并非暗娼了。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