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32)
“你想揪出朝中的蝇营狗苟之辈,宵小党争之徒。”楚翊说出早已看透的答案。
“没错,但也没这么简单。”吴正英笑着点头,“这些人,也都是人才,自有可取之处。”
叶星辞品味老者的话,头脑如飞驰的车轮迅疾转动。这一年的风雨磨砺,勤于思考,令他瞬间参透事情的本质:
“我来说说,一己之见而已。当前这套执政班底,是先皇为恒辰太子留的。他是监国太子,能用好他们,约束他们。那些不安分的,有才无德的,也能轻易压制,取其长处。比如,已被腰斩的刘衡,死在狱中的万舸,也都是有优点的人才。”
他将手肘撑在案上,熠熠眸光还未褪去青涩,却完全压过了烛光。在楚翊和吴正英讶异的注视下,他继续侃侃而谈: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年幼,用不了这套班底。九爷,四爷,过去的三爷,任何一个人都驾驭不了。那些棘手的人,只有先皇和恒辰太子能拿捏。所以,必须把不安定因素消磨、剔除掉,哪怕是可用之才。瑞王倒台时,磨掉了一批。等庆王一倒,再磨掉一批,朝野上下就清静多了。刚好,去年恩科和今年春闱补充了人才,无需担心无人可用。”
楚翊轻揉挺直微肿的鼻梁,端详身边的少年。多么颖悟绝伦之人,算上娘胎里那一年,也才活了十八年啊!被这小子骗,应当应分。
“公主一语中的。”吴正英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和蔼地笑着,“我让皇上不管庆王结党,作势其拥趸无数,就是为了让他的党羽跟他绑得更紧。最后,朝中剩下来的,才是实实在在的贤臣能吏。”
他顿了顿,目光一凛,灼灼地盯住楚翊:“九爷,这也是我送给你的班底。”
楚翊双肩一震,微微瞪大双眼。
叶星辞也暗中握拳,脑中有许多小人儿欢快地扑腾,载歌载舞。果然,老爷子把他们带到黑咕隆咚的地方,是有大事!
一年的辛苦,几度起落和峰回路转,终于得偿所愿。楚翊热泪盈眶,垂着头哽咽:“吴大人,你才是大昌的股肱之臣。”
“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吴正英淡然一摆手,“说实话,一开始我看中了庆王。但他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冷血薄情。无情无义之人,又如何予天下万民深情厚义。”
“没错,您看人真准!九爷是最好的!”叶星辞几乎坐不住了,总想蹦起来。再冰雪聪明,终归是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他为爱人的遂心如意而雀跃,脸色发红,握着楚翊的肩头一通晃动。楚翊的脑袋剧震,几滴殷红的鼻血,再度滴落。
吴正英捋捋胡须:“聪明的人,很容易因过度理智和清醒而变得无情。可是,九爷你却聪慧而重情。”
楚翊有点不好意思,叶星辞替他重重地点头:“嗯嗯,对。”
恩爱的小两口把吴正英逗笑了,眯着眼道:“我第一次认真审视九爷,是先皇的丧礼期间。你勤恳踏实,有条不紊。三爷、四爷争着写神道碑的碑文,你却主动提出用皇上的御笔。丧礼一过,就放弃手中的大权,自请裁撤皇上封你的内廷总管大臣。
庆王世子嫖妓的案子,你也办得圆满,将皇家的损失压到最小。老太后在马球场过寿,皇上年幼贪玩,引人斗殴,是你率先劝谏。还主动提出,改善寺中太妃的生活。你能想到她们,令我诧异并惊喜。”
叶星辞欣喜地听着这些,就像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小功劳,忽然一股脑收获了超乎想象的奖赏。
原来,吴大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以为楚翊算是城府深沉,这老爷子更是深不可测。胡子越白,心思越深。
老者从容叙说:“当初,杨榛丁忧,吏部尚书出缺。别人力争,你却淡泊,直接远离朝局,去了翠屏府。所以我建议皇上,不如拔擢袁太妃的兄弟袁鹏出任吏部尚书。有这一层关系在,他早晚是你的臂膀。
老夫知道,兼地案的调查,你是幕后推手,也是你鼓动那对母女告御状。这也是我很欣赏你的一点,你有一身圆滑的棱角,懂得适度的变通和操纵权术。不过,你没被权术蛊惑,而是驾驭了它。
去年中秋夜宴,却以宫闱惨剧收场。混乱中,只有你护着皇上,做他的依靠。而庆王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实在可恶。
你迎娶公主,拿到了最佳政治筹码,已有六分胜算。换个人,必定乘胜追击,不择手段逼庆王退场。但你没有阴他,而是在台面上较量,马不停蹄地办了许多实事。剿水贼,推新政,我也很羡慕你的那把万民伞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吴正英似乎口干舌燥。
叶星辞说去弄点茶水,老爷子摆摆手,又道:“我打听到,宁王府的田庄,快三年没收佃租了,从前也收得很少,可你们从未标榜这一点。”
叶星辞笑吟吟地点头,没想到对方连这都知道。楚翊倒云淡风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钱够花。我不想以此绑架其他贵族,倒逼他们也不收租。”
“你冒着风险,也要私下接济三爷的家眷。四爷呢,刻薄有余,宽厚不足。”吴正英的语气忽然轻快起来,看一眼叶星辞,笑道:“哦,还有一点,令老夫深感钦佩。你迎娶绝色佳人,新婚燕尔就来理政,在光启殿从早待到晚,甚至还补了窗纸。不为美色所累者,必成大事。”
“哦……”如今每天都想着美色的男人,惭愧地咬住了下唇。
叶星辞强忍笑意,心想:吴大人,这你可误会了!他当初是为躲着“美色”,才一天到晚不着家,不是勤奋!
短暂的沉默后,三人一齐笑了,原因各不相同。
第223章 棺材板与人情债
忽然,吴正英正色道:“九爷,在你身上,我看见了他的影子。”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了谁。
叶星辞知道,那个“他”是恒辰太子。尽管已不再同行,挚友的影子却始终投楚翊身上。不是一片阴影,而是金色的光芒。
“我猜到了,你们是挚友。”吴正英说道,“只是不愿惹先皇猜忌,才没有密切往来。”
楚翊拔直脊背,凝目于面前的一簇烛火,坚定地开口:“没错,我肩负着两个人的理想。你说反了,我是他的影子。他追着光,我追着他。”
他顿了顿,伸出右手食指,划过几案的薄尘,写下那个深重的理想——天下太平。
叶星辞看着尘埃勾勒出的宏愿,不禁热血澎湃,牢牢攥住男人的手:“不是你肩负两个人的理想,而是我们两个,肩负三个人的理想!”
吴正英捋须点头,慈蔼地望着英姿勃发的宁王妃:“公主殿下,愿贤伉俪勠力同心,让两国的太平尽可能长久,让战火再燃的那天尽可能延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楚翊,似用眼神交代未说出口的话,叶星辞没读懂。
“我明白。”楚翊眸光毅然。
“接下来,我慢慢说,你留心记。”吴正英翻开心里的账本,娓娓道来,“刑部左侍郎李浩,他的宠妾在外面放印子钱,催债时闹出了人命。右侍郎姚文博,两年前,他小儿子在青楼出风头,打死了人,他找人顶了罪。大理寺少卿徐东来……这些,可轻可重。不过这些人,都是庆王的左膀右臂,那事情就严重了。”
楚翊默记。
吴正英直接指明他的下一步,和自己的应对:“出殡之后,若你参劾庆王及其党羽,我会率先附议。朝中的清流,也会相随。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沉默,明哲保身。能否用合适的办法鼓动他们,九爷,就看你自己了。”
楚翊说,正有此意。
叶星辞忧心,庆王的党羽维护他,抱团反咬。楚翊笑道:“那是些见利忘义的人,怎么可能去为别人火中取栗?”
吴正英缓缓起身,浑身的关节咯吱作响。他挪着步子,慢腾腾地下楼,“我不看好庆王,还有一点:他过于溺爱唯一的儿子。一旦他大权在握,我不敢想,他会生出什么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