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260)
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他一心寻找面粉,忘了在岔路做标记。他已不记得,转过多少个弯。
迷路了!
呼吸霎时乱了,他感觉四周不止有自己在喘气。幽微光芒照不到的地道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逼近。像被关进一个曲折的棺材,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来,压榨他的血肉。
他憋闷、心慌,捂着嘴不受控地流泪,举着火折子乱晃。
“罗雨,你在附近吗?”他颤声开口。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逸之哥哥,我要死了……完蛋了……”
须臾之间,无数凄惨结局闪过脑海。被生擒,被凌辱,被屠戮。他看见心上人抱着自己的遗物垂泪,看见娘茶饭不思……不行,要沉着。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压下恐惧,用火光照亮脚下。然后,顺着黄色粘土上新鲜的足迹,溯源来路,走回自己挖掘的洞口之下。
正碰见罗雨,说找到了面粉。
“我也找着了。”叶星辞仍有些心悸,揩去泪痕,“我们还是分头行动。记住路线,把火熄了,然后四处扬面粉,在地上洒桐油。动作要快,一定要摸黑干!”
罗雨点头,关心道:“王妃,你哭了?”
老子迷路啦。太丢人,不能说。叶星辞随意道:“没什么,在这幽深的地道里,突然很想念你家王爷。”
“呃,好吧。”罗雨琢磨着,五官微微扭曲,不知想到了什么。
二人各自行动。
叶星辞仔细记住路线,演练了一次,之后盖好火折子。绝对的漆黑中,他撕破口袋,打翻大瓮,在地道里四处奔走泼扬,被悬浮的面粉呛得直打喷嚏。
尽情挥霍之后,他迅速解下腰间水囊,将桐油淅淅沥沥洒了一路。油尽之时,刚好退回起点。
“王妃,我们走!”黑暗中传来罗雨的声音,看来也干完活了。
叶星辞浑身煞白,从洞口的绳索攀了上去,原路返回地面,对装草掩护的于章远等人道:“一切顺利。”
说话时,嘴里还喷着面粉。
他转身扶一把随后的罗雨,掏出火折子猛吹。待窜起火苗,便丢入洞口。短暂的沉寂后,一团火球自黑暗深处腾起,仿佛来自地狱的怒吼。洞口热浪扑面,恍如盛夏。
“哇……”同伴们惊叹,像一群青蛙。
“别哇了,撤!”
火势比想象中迅猛,地道又较为封闭,叶星辞预感到一场奇观即将来临,猫着腰飞速逃离,也不顾会不会被哨兵发现。
地下“轰隆”一声,如同大地在呜咽。
桐油引燃浮动的面粉,带来第一波小爆。洒落堆积的面粉全被扬起,立刻引发了第二爆、第三爆。
超乎想象的剧烈。
“轰——”大地在声声怒吼中震颤,地皮如一张翻动的烙饼,霍然掀开。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火舌漫天狂舞,泥土、面粉和粮食纷纷扬扬如飞雪。
数丈高的烈焰映红夜幕,粟米被烤成米花,噼噼啪啪落在叶星辞身上,香喷喷的气息随风扑鼻。他匍匐在地,捡起一枚米花丢在嘴里,热的。
敌营西北角的木墙,和土地一起被热浪炸开,高处的哨兵跌进一片火海的地道。
烧吧,这烧毁一切奇景的太美了。
熊熊烈火,映在叶星辞覆着粉尘的脸,和意气风发的眼眸。他痴痴而望,自己一路走来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目睹这一刻的壮丽。
若逸之哥哥在身边就好了。
敌营人喧马嘶,乱成一锅粥,喧嚷和惨叫缠成一团。
叶星辞死盯不远处炸开的缺口,冷静观察仓皇失措的喀留兵,方才地道内的恐惧一扫而空。混乱就是机会,他能做到!他要去做!
见他缓缓起身,神色决然,于章远惊恐地来拽:“别去!”
“你们别动,在此接应!”
叶星辞挣开好友的手,朝西北角的缺口狂奔,迅捷如离弦之箭。
嗖——一支箭矢落在脚边,有哨兵注意到他了!但更多的喀留兵都在奔走取水,抢救粮食,扑灭营帐和同伴身上的火,或者干脆逃命。
叶星辞一路畅通,闯入一片火海的敌营。
他满头满身的面粉,活像个白无常。这大大模糊了他的服饰和外表。无数同样狼狈的喀留兵与他擦身而过,愣是没发现端倪,还有人塞给他一个木桶,示意他救火。
第250章 敌人的秘密
他四下环顾。
太乱了。
呼号叫喊,混着噼啪爆燃。热浪翻腾,浓烟滚滚。营帐倒塌,遍地狼藉。
他丢了桶,捡起一柄长刀,奔走高呼:“安泊县的女子,快出来!”
此举也暴露了自己。
一个喀留兵立即看过来,亮出兵刃逼近,口中凶狠叫嚷。叶星辞毫无惧色,死瞪对方,继续大声疾呼:“安泊县的女子,快出来!”
“乡亲,救我!”听见熟悉的官话,五个衣着单薄、发丝凌乱如草的女子逃出营帐,连滚带爬奔向叶星辞。
与此同时,更多敌人围拢而来。火光中,他们的脸凶恶如厉鬼,令人仿佛身处地狱。
叶星辞凛然无畏,呵,这地狱业火就是他放的!他横刀将几人护在身后,急喊:“还有没有!”
“都死了!”一人哭道。
他认出她,是昨夜那女子。
“从缺口跑!别害怕,使劲跑!有人接应!”叶星辞猛推她一把,一指西北角。几人迟疑一瞬,拔足狂奔。他则挥刀逼退几个喀留兵,为她们断后。
他没恋战,狠狠砍伤几人,立即撤退。
中途碰到罗雨,二人拼死护着、拉扯着几个姑娘。越来越多的喀留兵追来,他们借由烈焰和浓烟掩护,且战且退,逃出缺口。
“啊,我着火了——”一女尖叫着拍打燃烧的裙摆,火苗窜上她惊恐的脸。
“滚!躺下滚!”叶星辞冷静应对,示意罗雨带其他人先逃。
女子依言贴地翻滚。裙子的火苗灭了,却被激射而来的箭矢钉在地上,她不禁骇然惊叫,瘫坐着往后磨蹭。
嗖嗖——又几支利箭破空而袭。
“不滚了,快跑!”
叶星辞拽起她,急得都破音了。女子奋力扯破裙摆,求生欲令她健步如飞,速度比叶星辞还快。
突然,她嘶吼一声,腿后中箭了。她踉跄一下,没用叶星辞帮忙,带着箭镞继续狂奔,伤口血流如注。
“别直跑!斜着跑!”接应他们的于章远狂喊,拉住速度渐慢的受伤女子,带着她跑。
很快,火光、热浪、浓烟和喧嚣被抛在身后。空气清爽了,呼吸也顺畅了。
喀留人唯恐有伏兵,没派骑兵追赶,只零星放箭。绝大部分人仍忙于救火,根本没留意有人趁乱袭营救人。
众人飞逃出一里地,才敢略做喘息。夜风寒意逼人,却各个汗流浃背。
“呼……”叶星辞丢下始终握在手里的马刀,仰面瘫倒,两腿发颤。疲惫自身体深处一涌而出,这一宿太累了,累死了。
五个女子抱成一团啜泣,屈辱、愤恨中夹杂着绝处逢生的欢欣。她们的哭声,令男人们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
叶星辞心口发堵,他总以为,战争是男人的事。这次藩王作乱,最先受伤的却是她们。
几人都没穿鞋,赤足伤痕累累。有的,只裹了一条褥单。叶星辞朝属下们递个眼色,于是几条缝满野草的披风披在了她们身上。
腿部中箭的女子流泪怒吼,反手握住箭杆,猛然拔出,鲜血迸溅。又撕下烧焦残缺的裙摆为自己包扎,狠狠打了个结,仿佛在与命运抗争。
叶星辞看见,她将带血的箭别在腰间,留作防身。
“喘几口气,赶紧走。”罗雨警惕道。
“哨骑看见军营火光冲天,肯定全回去了。”叶星辞拖动疲乏的身躯爬起来,“不过,还是得小心,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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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星辞带着几个形容凄惨的女子与队伍会和时,孙总旗脸色冷峻,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