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127)
话虽如此,日子还长着呢。白云苍狗,万事无常。人心都是肉长的,跳着跳着,不一定变成什么形状,噗通装进了什么人。
“你拿我当弟弟,我拿你当丈夫。我们各论各的,两不耽误。两个人过出一大家子的感觉,多热闹啊。”叶星辞无畏地盯着男人,婴孩般纯澈的双眸青涩稚气,却也锐气逼人,逼得对方切换了话题。
“你喜欢看我写的兵书,不如费心思来想想,该怎么对付这伙水贼?”
他登时精神一振,眼放光彩,揶揄道:“可是,书里没提到水战,可见你根本就不懂,嘿嘿。”
“很多战术是通用的嘛,关键在于想法。”楚翊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一个想法,抵得上千军万马。至于如何交战,我的确不通水战,就交给江防的李总镇。”
叶星辞一针见血:“你是不是自己没招了,就让我来想?”
“说实话,我的确没想好。”楚翊坦言,“所以,才问问你这位潜在的将军。”
叶星辞嘴角一挑,神气活现地抱起手臂,“既然水贼喜欢劫掠商人,那我们就假扮商船,舱内暗藏官兵,引蛇出洞。”下午,听那位李总镇讲起先前与水贼交手的经过,他就有了初步的构思。
楚翊赞许地点头:“与我不谋而合。”
“啥不谋而合,这分明是我的计策,休想霸占。”
“好好好,我不跟你抢。”楚翊笑了笑,一副哄孩子的口吻,将手按在少年肩上,“不过,还需要再深入细致地谋划。如何引对方上钩?如何做到一网打尽?你再多想想,明日过江之后,好讲给你们齐国的官吏,此役可全靠你了。”
叶星辞感受着肩上的重量,扬起下巴,眸光傲然而凌厉:“看着吧,我会用智谋和行动来‘旺夫’。”
楚翊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忍了忍,而后还是被逗笑了。
叶星辞说想跟兄弟们聚一聚,支开了楚翊,却没带属下前往酒楼,而是满街乱转。最终低着头,臊眉耷眼地快速闪进一间女红用品铺子。
掌柜正要上门板,见有客登门,忙将门板放下。又点起几盏油灯,将室内照得更亮,招呼道:“客官买点什么?”
屋里幽香浮动,不仅卖丝线布匹,还有胭脂妆粉。还没开口,叶星辞就感到自己的男子气概折损了一半。他迟疑一下,攥着拳赧然道:“我,我朋友想绣一条手帕,都需要买些什么?”
“喔哦……绣手帕哎……”四个属下怪笑着起哄。
叶星辞白了他们一眼,讪然垂眸。可是,牛皮都吹出去了,他言出必行。何况楚翊说,绣得再难看也会用。
楚翊也是言出必行的人。
掌柜才不管“我朋友”和“我”是不是同一个人,麻利地翻出各类刺绣用具:“顶级蚕丝线和锦帕,江南来的,看看这光泽。绣针,粗细都有,来两套,得有一套备用的么。还有这种尖头小剪刀,剪线头的,最好用了。再拿块蜜蜡,不小心把丝线弄毛糙了,用蜡块这么一擦,就滑溜了。再拿一本针法秘籍……对了,你留指甲了吗?”
叶星辞飞快瞄一眼双手,“我……我朋友没留指甲。”
“这就不好办了。”掌柜面露难色,“用到细线时,得用指甲劈丝啊。”
“啊,那怎么办?”
“不怕,这就需要用到本店发明的劈丝专用工具了。”掌柜亮出个简陋小铁片,“一两银子两个。还有,至关重要的绣绷,也得来两个。”
走出铺子时,叶星辞迷迷糊糊地花掉不少银子,做贼似的将一包刺绣用具揣进前襟。
听见属下们在旁窃笑,他难堪地争辩:“笑什么,我就不能通过绣花来培养耐心,提升品味,陶冶情操吗?再说了,江南也有男绣工,没什么丢人的。技能就是技能,不分男女,军营里大家都是自己缝补衣物的。”
“叶小将军,我怕你有一天会变得跟夏公公一样。”宋卓搭住叶星辞的肩膀,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地玩笑,“总是低眉垂眼,就像初次上街的深闺小姐,怕遭人调戏似的,也就能跟手下的宫女太监们厉害。”
几人哄然大笑,带着嘲弄,只有叶星辞没吭声。他不知怎么解释,喜欢上男人并不会损耗自身的阳刚之气,反倒使人勇敢——去动手学一项新鲜技能,这就是勇敢。
第125章 制胜妙计
“我总觉得,夏公公活得很拧巴。”于章远犀利地点评,“他好像不乐意做太监,又非把自己困在宫里。”
“恋权呗,人家可是总管。”司贤掐着腰,故作忸怩,模仿夏小满细嫩的嗓音,“都晃悠什么呢?这地也没扫,花也没浇,殿下的衣服熨了吗?”
“哈哈,太像了!”于章远大笑,“他在东宫支使别人时就这样。”
对他们而言,太监是异类,是独立于男女之外的另一种存在,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私下里打趣。有时,他们也调侃福全福谦,但人家满不在乎,都是几岁时就净了身,早已坦然接受了命运。
叶星辞冷冷喝断几人的笑声:“差不多行了。我倒觉得夏公公能屈能伸,行事干练,比你们强。南北奔波,把身子都累垮了。他做侍卫前都不识字,全是后来自学的。何况,他是被迫当的太监,天子一怒,谁都可能摊上那种事。”
“换了我,宁死也不受宫刑。咔嚓一下,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司贤嘿嘿一乐,调头直奔青楼,“你们先回吧,刚才有姐姐朝我招手,好像跟我很熟似的。我去看看,是不是上辈子的熟人!”
“哎你——”叶星辞狠狠骂了一句,却没阻止。司贤能有这么个爱好,多少可以缓解离家在外的苦闷孤单。
他调侃余下三人,是否也要去消遣,自己这有足够的银两。三人都挠着头,腼腆地笑了,不敢去风流阵里闯一闯。
叶星辞继续朝府衙散步,有感而发:“小时候,我也私下里笑过夏公公,但现在不会了。我跟九爷在一起,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胸藏沟壑,有颗悲悯心,能洞察体谅世间的参差。每个人,都各自有着跌宕的一生,和旁人看不到的苦痛。你的世界四季如春,另一人的世界或许正大雪纷飞。”
“你就夸他吧。”于章远调笑,“色不迷人人自迷,心上的人儿,怎么看都顺眼。”又面露敬佩,“该说不说,九爷真是宽仁。锣鼓喧天的娶个男的做媳妇,硬是忍下来了,搁我可受不了。”
叶星辞狠狠怼了好友一拳。
夜里,待楚翊睡下,他燃起数支蜡烛,对着针法书学刺绣。同时构思,如何布局才能将水贼一网打尽。
这种细活磨练耐心,能让人心思也变细。静心思索中,思路愈发宽广,一切都如一盘棋清晰地浮现脑海。他很开心,这是他距离梦想——成为一个将军,最近的一次。虽然,只是对付百十来个贼人。
“嘿,我想到一条妙计!嘶……不妙……”他不留神刺破了手指,叼住指头止痛。
脚步声渐近,他慌忙把绣绷遮掩好,托腮望着半空,作发呆状。一道高大的人影绕过用于隔断的屏风,手端茶盏,衣衫松散地挂在宽阔的肩膀,露着健朗的胸线和腹肌。
“干嘛呢?点这么多蜡烛。”楚翊声音嘶哑,饱含睡意。
“寻思事。”叶星辞淡淡瞥去一眼。你咋起来了,吓老子一跳。他端详衣衫不整的男人,道:“把衣服穿好哦,别在我面前卖弄风情,我不喜欢心脏乱跳的感觉。”
“该不会又在偷偷哭吧?想家了?”楚翊似乎很怕看见他的眼泪。
“小瞧我!”指尖又冒出血珠,叶星辞吮了一口。
“饿得睡不着,啃手指?”楚翊哈哈大笑,晃悠着走开。
听动静,他披衣出门了。半晌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手擀面。大骨汤底,卧两枚莹润的荷包蛋,撒一把清香的葱花,点几滴醇厚的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