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77)
他会是谁?瑞王或庆王的儿子?某位世家公子?叶星辞没说过交了新朋友。结合矮个男人恭谨拘束的神态,夏小满猛地意识到,他是宁王。
叶星辞居然以男装示人,跟着宁王跑出来玩?!胆子也太大了!不过,他一向如此。他每次生病,都是因为乱吃东西。他还是宫里唯一尝过河豚滋味的人,据说鲜美到值得一死。
“阿远,再捡点那种扁扁的石头。”叶星辞道。
搜集石头时,于章远的目光掠过夏小满,又愕然撤回。他低声朝叶星辞说了句什么,后者刚打出一串完美的水漂,笑着瞥去。
从少年那堪称风华绝代的脸上,夏小满读出了心虚和尴尬。他快步走远,坐在附近的茶摊。不多时,于章远鬼鬼祟祟而来,说叶小将军派他过来。
第79章 你有冤情吗?
在夏小满冷冷的注视中,于章远有些尴尬:“夏公公,我们在跟宁王一起办差。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你们住哪?”
“就在翠屏城中,官府的驿馆。”于章远因心虚而献殷勤,“你嘴角,怎么有一点裂伤?入秋了,容易上火,要多喝水啊。”
“跟你没关系。”夏小满白净的双颊泛红,低声怒斥:“于章远,你比叶小将军年长,他跑出来玩,你非但不劝阻,还跟着一起玩。你们弄丢公主,闯下多大的祸,心里没数吗?还敢游山玩水!”
于章远讪讪地不敢作声,良久才嗫嚅:“夏公公,你放心。虽然叶小将军穿成这样,可宁王还是把他当女的。宁王这方面有点迟钝,大概很少接触年轻女人。”
回到江堤,于章远靠近兀自打水漂的少年,低语道:“他说今晚会来找你。”
叶星辞动作没停,轻轻“嗯”了一声,扭头瞄向正与翠屏知府交谈的楚翊。视线相遇,男人朝他勾起嘴角。
他们于昨日抵达翠屏城,先去杨家老宅吊唁杨老太爷。叶星辞没露面,只在附近闲逛。城中最宽阔的街道上,有三座牌坊,是百姓为杨榛这位光耀门楣的前吏部尚书而立。杨家是江北世家,虽被先皇打压,但余晖仍在,邻里自发戴孝,整条街飘满白幛。
楚翊为逝者敬香,寒暄片刻便离开了。与叶星辞会和后,他说,杨家的丧事办得乱七八糟,下人全都忙手忙脚,自己这个专办白事的王爷真看不过去。
叶星辞调侃:“你术业有专攻,留下来指点指点。”
那之后,他们前往翠屏府衙,向知府了解渡口营运和水贼侵扰情况,今日则到江边实地察看。由于事先没通报,本地官府不知宁王来巡视。楚翊进入衙署亮出身份时,差点被当成骗子抓起来。
叶星辞丢出最后一块石头,拍拍手,走到楚翊身边,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只听知府杨明毕恭毕敬道:“货物只要从渡口出去,就要交税。南齐的货物进来,也要交税。对于粮食、盐糖,还有……还有铜铁都是严控的,禁止外流。”边说边想,像在背诵。
“渡口开放不到一个月,收上多少税银?”楚翊问。
“应该是四千……六千多两。“
“五千一百四十五两二钱,昨天你念给本王的,今天就忘了?”楚翊斜睨着对方脑门的一滴冷汗,“那些商人在收购货物时,有没有出现压价的情况?”
杨知府怔愣在那,也不眨眼。直到楚翊在他眼前挥挥手,才道:“渡口刚刚运转起来,会面临一些问题,和复杂的情况。王爷所说的情况,偶尔是会有的,但不多,也不严重,还在可控范围内。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情况,还要看实际情况。集中精力,先重点将税收这一块抓起来,不落后给其他州府。里面肯定有做得不到位的情况,今后一定加强监管。”
“杨大人,你说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啊。”叶星辞一针见血。见杨知府的袖口有一张字条探头探脑,他一把夺过,“哎呦,还打小抄!师爷给写的?你是哪一科的进士,这么点东西都记不住?”
杨知府不语,只是频频眨眼,锃亮的大脑门浮着一层油汗。楚翊笑了,在他肚包肉般浑圆的肚子戳了一下:“杨大人,你掌管六县黎庶,可别肥了肠子,空了脑子。”
“王爷教训得是,下官会慎重地重新审视自己,反思自己,肯定——”
“行了,别啃了。”楚翊冷漠地打断对方的废话,转身离开江堤,“快中午了,就在府衙吃顿便饭吧。”
杨知府松了口气,屁颠颠追上,献媚道:“王爷,六个县的地方官都赶过来了,今夜为王爷接风洗尘。”
“他们盐吃多了,闲得慌?都回去……”楚翊眸光一闪,改口道:“算了,来都来了。切记,宴席别太过铺张。”杨知府连连点头,说谨遵钧令。
“四舅,该走了!”楚翊朝正在附近买东西的四舅和贴身护卫勾勾手,随后突然凑近身旁的叶星辞,悄声细语:“尹兄弟,晚上你可以大饱口福了。”
“别把我说得像饕餮似的,又不是光我一个人吃。”叶星辞不经意地扫向夏小满所在的茶摊,已不见对方的踪影。
午膳虽说是便饭,却也丰盛至极。叶星辞没怎么吃,他要为晚宴攒肚。餐后,几人闲坐花厅品茗,聊乡野轶事。除了知府,本地的同知、通判也在。
“对了。”楚翊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盖碗,瞥向陡然紧张起来的杨知府,“牢里的犯人,这时也该吃饭了吧?本王想去看看。”
“这……九爷不是来巡查渡口的吗?”对方面露难色。
“我就不能多做点事吗?回都向万岁陈述时,显得我勤快。”话音未落,楚翊便起身,径直朝府衙西南角而去,叶星辞紧随其后。
终于掰开包子露出馅儿了,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余光里,叶星辞瞄见杨知府慌忙招呼随从,耳语几句,不知叮嘱了什么。
朝西南方向步行一盏茶的功夫,经过公廨房、十王庙、督捕厅,穿过西南角的一道月门,拐个弯,再过一道石砌窄门,便是牢狱。石墙高耸,戒备森严。
门前空地,立有一方石碑,用于警示官吏: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楚翊冷冷扫一眼碑文,轻哼一声,扭头对叶星辞低语:“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可是,又有几人能谨记。”
“呦呵,原来在床上非礼我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啊。”叶星辞轻声调侃,自己却红了脸,吐吐舌头,“嘴瓢了,是在船上。”
楚翊的双耳登时变红,“尹兄弟,一字之差,可是截然不同的场面啊。”
掌理刑名的推官接到消息,早已恭候。他迎上前来行礼,赔笑道:“王爷怎么忽然想来这种地方。”
楚翊没理睬,越过值守的狱卒径自朝里走。到了牢房区域,脚步猛然一顿,干呕了一下。
“你不舒服吗?”叶星辞撞上男人宽阔的肩膀,旋即也开始干呕。这个动作,如同击鼓传花般传递给随后的陈为,于章远和宋卓,只有罗雨面色如常:“怎么不走了?”
“罗护卫,你的鼻子是刚装上的,还没适应吗?”叶星辞觉得不可思议。
楚翊缓了一下,率先步入监区。
叶星辞随后,狠狠提了口气,环顾四周。这是个不透风的长条形小院,头顶一方窄窄的天井,两侧皆是牢房,尽头是审讯室。
阴腐秽臭之气,如万箭齐发,左右夹击而来。他先前与楚翊扮做农家夫妇冒领尸首时,也没闻过这么难闻的气味,仿佛有人在用拳头猛击他的鼻腔。阴曹地府,大概就是这味儿吧。
臭气中,混杂了新鲜的饭菜香气,更令人不适。左右牢房里的犯人,都在就着肉汤啃杂面馒头,噎得直抻脖子。他们瘦削惨白,好像已经下葬,又刨出来的死人。
叶星辞蓦然懂了,这便是方才杨知府交代给随从的——给囚犯吃点好的。他也不怕得罪人,直言快语:“杨大人,犯人平常的伙食不太好吧?不然,也不会吃得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