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38)
“俗话说,当家三年狗也嫌。老奴有几句话,不好听,可也得说。”王喜搔了搔斑白的鬓角,叹了口气,“王爷十六岁离宫开府,到现在整五年了,一点银子没攒下来,还倒欠着钱庄不少。这还是王府呢,连城里的富裕人家都不如,这可怎么娶亲啊。是我没当好这个家,呜呜……”
说着,王喜惭愧地低头抹泪。他是太监,声音没有老年人的低沉嘶哑,哭起来像唱歌。
“你看你……”楚翊苦笑一下,起身挽住他的胳膊,安抚道:“我娶个有钱的王妃不就好了嘛。”
“阖府上下五十多张嘴,每天单是饮馔,就要二两银子,一年就是七八百两。”王喜继续算账,还从侧面突出府里的困窘,“太医院派到咱们府里的李太医,来的时候还一百八十多斤呢,现在就剩一百三十斤了。”
“这不挺好的,以前他走路都喘,现在健步如飞。”楚翊也有些苦恼。王喜来说这些,就代表家里真的没钱了。他起身原地踱步,猛地合掌笑道:“有了!刚才,我看见有人在摸门口石狮子的屁股,突然想到一个生财的路子。”
王喜琢磨道:“王爷的意思是,以后改为收费摸屁股?”
“不,都是些清苦的百姓,不收他们的。”楚翊狡黠一笑,勾了勾手,示意对方靠近,“你就这么吩咐下去,让大家出去拉那些做生意的,来游览王府。就说可以接贵气生财,一个人收十两银子……”
“王爷,王爷!”伴着几声莺啼般脆嫩的呼唤,听荷一路小跑进宁远堂,喘着气福了一福,“舅老爷让我来禀报王爷,庆王和瑞王前后脚去星跃楼找公主了,舅老爷也过去了。”
前后脚?楚翊想:看来,四哥身边有贴身的仆人被三哥收买了,才能追得这么紧。
听荷又口齿伶俐地说道:“舅老爷还说,瑞王和庆王都带礼物了,挺贵重的,让你想想该送公主点什么。”
第41章 我太尴尬了
“呃……”手头正紧的楚翊微微蹙眉,“你到门口等我,我马上动身。”
听荷应了一声下去了,楚翊也来到殿外,踅摸罗雨的身影。他叫住一个仆人询问,对方道:“罗护卫好像在后花园。”
楚翊快步来到后花园,树丛掩映间,只见一袭黑衣的罗雨正趴在条凳上挨板子,粗实的木杖“砰砰”砸在书生般文弱的躯体。伴着沉闷的拍击声,罗雨口中冷冷地喝令:“使劲儿,你没吃饭吗?我可吃劲了。再不用心打,我就自己打自己。”
“干什么呢?”楚翊朝掌刑的仆人挥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罗雨一个乌龙绞柱,打着旋子飒气地起身,垂首惭愧道:“昨天我扔球伤到了公主,王爷说让我领二十板子。”
“傻瓜,我那是说给公主听的。”楚翊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转身道:“走,又要出门了,去永固园。瑞王和庆王都去了,还带着礼物。”
罗雨追随在后,略带埋怨地嘟囔:“原来你没想打我,那王爷该告诉我一声。你的话一言九鼎,我从来都不怀疑的。”
“别学会个词就乱用。”楚翊回手按住罗雨的后颈,凑到对方耳边,“九鼎乃帝王之征,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本朝所有文献中,只在皇帝身上用过。”
罗雨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认真道:“那就给你减一个,一言八鼎。”他紧了紧束袖,劲瘦的腰肢挺得笔直,跟在主人身后出门。突然,他问出关键问题:“对了,那你打算带给公主什么礼物?”
“什么也不带。”楚翊上了马,条理清晰道,“我是去看我四舅的,没想到,他恰好在公主那里做客。”
罗雨想了一会儿,觉得好有道理。此时才后知后觉,让舅老爷住进永固园调养身体,实在是一步妙棋。除了借着看望舅舅“顺便”接触公主,还能免去每次的见面礼。路过么,带啥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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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楚翊赶来之前的一刻,叶星辞正在“碧漪水榭”里如坐针毡。
精巧的歇山顶水榭四面开敞,三面临水,由驳岸的廊台延伸而出,浮于湖面。叶星辞坐在美人靠,表情淡漠地凭栏赏景。碧绿的莲叶小伞似的撑在水上,一支支排得很密,簇拥着才露尖角的花茎。
瑞王和庆王,这两位大叔也像莲叶似的左右夹击,闲聊间将他夸得只应天上有,怎可轻许人间。他身上的鸡皮疙瘩,迎来空前绝后的大丰收,一茬接一茬。
他多么想翘起二郎腿,挠一挠有些瘙痒的脚踝,顺便把脚搭在栏杆上。然而,他只能含着浅浅的笑意,双手攥着帕子,一动不动如瑞王送他的一套泥偶。
这东西也叫“磨喝乐”,虽是泥偶,却浑身彩绘贴金,细绘五官,栩栩如生。身上的衣服、头发都是金、银、玛瑙、翡翠、珍珠等攒成,贵重而可爱。
庆王送的礼物,则是一支品相极佳的冰飘花翡翠手镯,此刻正箍在叶星辞的左腕——实在盛情难却,庆王一定要他当面试戴。佩戴过程犹如受刑,差点活活把手骨挤断,庆王还在一旁说“哎呦正合适”。
瑞王不甘示弱,为宣示存在感,命人将桌子搬到水榭,把他送的高档泥娃娃一一摆上去,陪同赏景。名曰“显得热闹”,场面十分诡异。
叶星辞一回眸,就能瞥见一排漂亮的泥娃娃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在说:啊哈,你也和我们一样,受人摆布。他撇撇嘴,又将目光投向湖面。
“公主似乎在烦恼些什么?”他身边的瑞王稍微靠近,上身前倾,一种辛辣醇厚的熏香气息袭来。裹挟着攻击性,和魁梧身材所带来的压迫感。和那些华丽泥偶一样,瑞王也是个生命力旺盛的男人。
“只是想家了。”叶星辞淡淡道。当然烦啊,太子爷叫我留下来改嫁啊。
“我懂公主的心情,所以才送了这只手镯。”庆王也凑近了些。他身上的气息,和他的人一样清雅。他瞄着叶星辞的手腕,柔声道:“你看,沉在翡翠中的飘花晶莹清透、如诗如画,像极了江南美景。想家时,就抬起手来看一看。”
瑞王瞥一眼自己送的泥娃娃们,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四爷费心了,我很喜欢。”叶星辞扫一眼手腕,笑了一下。与夏小满密谈之后,他心情沉闷,只觉得它像镣铐。
瑞王又看向泥娃娃,实在找不到它们哪里能应和江南风韵,一时无语。庆王越过叶星辞,打量一下三哥,戏谑地笑道:“南方多雨,一下雨就到处是泥巴。三哥送泥人儿,大概也是想让公主追忆江南烟雨吧,哈哈。”
瑞王尴尬地扯起嘴角,转了转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岔开话题:“我们兄弟两个,已经很久没这样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赏景了。要是九弟也在就好了。”
“是啊。这么好的天气,就该坐在一处叙叙旧。”庆王环顾怡人美景,目光在身边美人的侧颜多停了一下,“我看啊,老九都嫌弃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了。毕竟,你都四十多了,我也三十多了。”
叶星辞听出,这是暗嘲瑞王年纪大,老牛妄想吃嫩草。
“你三十九。”瑞王皱起眉较真儿道,“我呢,四十出头。”接着,他发起反击,一丝邪笑在唇髭下浮现,“我之前告诉你的,鹿茸、山药泡酒,喝了几年还行吧?我打算过了耳顺之年再开始喝。”
庆王儒雅白净的面孔倏然涨红,继而阴沉无比。一瞬的慌乱之后,从容地说起风景。
鹿茸山药泡酒,是广为人知的补肾壮阳良方。叶星辞反应了一下,才惊觉瑞王的言外之意:我四弟不行。而且,几年前就不行了。我很行,至少还能再行二十年。
他也不懂什么叫“行”,但明白这关乎子嗣。
他惊恐地瞟一眼近在咫尺的瑞王,咬住下唇。我的亲娘嘞,大叔你在说啥啊?有你这样自卖自夸的吗?
随即想到,瑞王不是无心的粗鄙之言,而是一针见血,犹如打斗中扣住对手的寸关尺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