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316)
“王姑娘?”叶星辞也立即认出她。
原来,是他闯入喀留敌营,冒死救回的五个民女之一。随后的路上,二人同骑一马,结下友谊。
此刻的她,气色红润富态,眉宇间不见丝毫愁苦。
“你这是打哪来?快,快进屋坐。”王姑娘热情招呼。
大婶一听是恩公,连忙将叶星辞迎进堂屋。他瞄着院里的鸡棚,心想:恩公想吃鸡,能不能炖一只。
王姑娘奉上茶水瓜果,为叶星辞介绍。原来,大婶是她婆母。
拄着拐的公爹也闻声出来,张罗饭菜,洒扫院子。听见鸡在“咯咯”挣扎,即将殒命,叶星辞与陈为对视一眼,欣喜一笑。
“何时吃?”叶星辞看向王姑娘,“啊不,何时生?”
“这几天肚皮发紧,眼看要生了。”
叶星辞连声道喜。听王姑娘讲,朝廷的新政推行之后,百姓负担轻了。不用按人丁缴税,多生几个也养得起。
“对了,我还留着它呢。”王姑娘取来一个木匣,里面是那支羽箭——曾伤了她的腿,又被她用来杀死喀留兵。
叶星辞问她,怎么不在鹰嘴关那边生活了。
“获救之后,我过得很难,闲言碎语要人命。”王姑娘神色一暗,抚摸着羽箭,又振奋道,“多亏这支箭,给了我勇气。我想,我连杀人都不怕,还怕人嚼舌头?不过,我还是选择换个地方活。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对吧?”
叶星辞没问她,现在过得如何。从她的神态气色,和她公婆对自己的态度,能看出她过得不错。
“王飞兄弟,你……是不是在军中遇见难事,私自跑出来了?”王姑娘有些小心地问。
“王飞”这个名字,让叶星辞苦笑一下。她说得很委婉,其实是说:边境有战事,你们是当了逃兵吧。
叶星辞没否认。只说,自己赶着回顺都,救治重伤昏迷的同伴。
王姑娘也没多问,忧心道:“像你这样慢慢走,再过个十天半月也到不了。你较去年消瘦了,这两天住我家,好好歇歇脚。”
傍晚,王姑娘的丈夫从城里送菜归来。那是个结实憨厚的年轻人,听说恩公到来,又开始杀鸡,还取出珍藏的黄酒。
叶星辞想,明天一早就走吧。再住两天,满院的鸡都消失了。
婆母收拾了厢房,拿来新做的衣服,还把家里最好的铺盖给他们用。并说,已经约了屠夫,明天上门杀猪。
叶星辞慌忙劝阻,说再长长膘,过年杀,不然太亏了。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婆母麻利地铺炕,“我儿媳命苦,我当她是亲闺女。你救了她,就是我们家的恩人,这点招待微不足道。”
叶星辞以自己不爱吃猪肉为由,堪堪保下猪命。
他洗了个澡,躺在干净厚实的褥子上,摸着充实的肚皮,身心放松。这是连日来,住得最舒适的一次。
更开心的是,王姑娘生活美满。他当初的勇气,正在她身上延续,并将传给新的生命。
“小五,明天走之前,多要点口粮。”睡在身边的四舅嘀咕,“饥一顿饱一顿的,饿怕了。”
叶星辞“嗯”了一声,沉沉睡去。后半夜,却被腿部的剧痛逼醒。那种深邃的钝痛,像只手在血肉里大肆翻搅。看来,患处又恶化了,不得不处理。
他点起油灯,看了看酣睡的四舅,拿起罗雨的刀,来到房间一角。他褪下一条裤腿,忍着强烈的抵触感,将刀刃在火上燎了燎。接着,咬住自己的一把头发,朝患处猛一挥刀。
嗤——脓血溅出。
叶星辞眉头一颤,额角冷汗如豆。
他一点点朝外排挤脓血,挤了很久,直到血液完全呈鲜红,腿也不再肿胀。做这一切时,他很平静,也没吭声。汗水汇在颤抖的下颌,如雨中的檐角。
敷药包扎后,叶星辞收拾干净,换上新衣,若无其事地重新入睡。
翌日上路前,他能感觉到,腿正在好转,这让他松了口气。接着,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因为,王姑娘的丈夫把家中骡车的缰绳交到他手里。
“这——”
“恩公驾车去顺都吧,方便点。”年轻汉子爽朗地笑着,“车上装了不少吃的,还有一吊钱,用来住店。我本想为恩公驾车,但内子临产,家父腿又不好,家里实在离不开人。”
叶星辞惊诧万分。
一辆骡车,是普通庄户人家最贵重的财产,居然就这么借给自己。他张了张嘴,没拒绝,因为他拉车的能耐确实比不过骡子。
他连声道谢:“我到了地方,就托人把骡车赶回来。你放心,一定送还!”
“不碍事,不急用。”一家人爽快道。
叶星辞生疏地赶车离去,走出很远,还能看见王姑娘一手扶着后腰,一手高高地挥舞。
“多亏你广结善缘,救过那女子,我们才有骡车坐。”四舅悠闲地倚着一大包吃的,手里剥着一枚卤蛋,“这下,可以看看风景了。”
叶星辞也侧目,看向官道旁的农田。阳光如金缎,温柔地铺在广袤田野。他一路当牛做马,终于有闲心赏景。
骡子很温驯,走出几里,他便掌握了驾车技巧。骡子胸前有个铃铛,伴着车轮滚滚叮当作响,和着清脆鸟鸣,叫人对前路生出无限期许。
“小五,加一鞭,跑起来!”陈为开心道。
“坐稳喽!”
叶星辞挥动长鞭,鞭梢一声脆响,骡子小跑起来。清风扑面,二人快乐地颠簸,有说有笑,猜测几天能到顺都。叶星辞猜六天,陈为猜七天,还下了赌注。
“四舅,你输定了,毕竟我驾车。”
“下午换我来。”陈为正笑着,忽然大叫,“哎哎,罗雨要颠下去了!”
叶星辞慌忙放慢车速,让四舅别光顾着吃,照看好罗雨。别等晚上歇脚了,才发现把罗雨掉在半路了。
六天之后的午后,骡车驶入顺都城。长途跋涉,把这头可靠的骡子累瘦一圈。
第303章 至亲至疏,是夫妻
越靠近宁王府,叶星辞的心越沉。
他想见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男人,又怕见面。男人留给他最后的记忆,是凄冷的眼神,和不回头的背影。他很怕,会再度看见它们。
“罗雨,咱到家了,呜呜……”陈为以袖拭泪,握着依旧昏睡的王府卫队长的手。
骡车转入祥宁街。
只见街口的石坊披着白绢,一派肃穆。家家户户门前都挑起白幡,为亡魂引路。王府大门,亦是白灯高悬,引魂幡飘动,一对石狮披素。飒飒秋风到了此处,宛若呜咽。
陈为一愣:“这是给我办白事呢?”
“应该吧。”叶星辞心不在焉,攥着鞭子的掌心尽是冷汗。
陈为嘿嘿一笑:“好家伙,这是第二回出活丧了,我这辈子就和白事有缘。”
“吁——”
骡车停在王府角门,戴孝的门房家丁迎出来,愕然惊呼:“王妃,你不是回娘家了……啊呀,舅老爷?!”又看向车上昏睡之人:“啊呀,罗护卫?!”
家丁有的来帮忙,有的飞奔通禀。管家王喜最先赶到,抱着陈为老泪纵横。
叶星辞也眼眶发潮,说了王姑娘家的地点,“这骡车是借的,把牲口喂养几天,给人家送回去,再装些钱粮礼物。”
“老奴明白。”王喜抹着泪。
陈为见府里遍地缟素,戏谑地咋舌:“这番布置,恐怕把铺子里的库存都清了吧。”
王喜说,舅老爷不一般了。皇上追谥他为文忠侯,追赠为进士出身,灵堂破格设在平日不启用的中路大殿。
“我有爵位了,还是进士了?”身为秀才的陈为欣喜若狂,“那我活了,这些会不会收回……”
王喜说,不确定,这种情况还没有过先例。
“听荷还好吗?”陈为急道。
王喜面露哀戚:“听说舅老爷马革裹尸,听荷姑娘悬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