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55)
“他啊,是看你漂亮,才帮你赎身。”叶星辞喝着汤笑道。
“不。”听荷认真摇头,“我用爹的一件旧衣当包袱皮,那是军营发的衣服,可结实了。我逃跑时,王爷在街上就认出来了。赎身后,我还没说话,他就问我:你家里谁参军了?我说我爹,已经死了。他说,他也在军营呆过几天。将士们为国捐躯,他们的子女不该沦落风尘。”
“王爷之后可是天天都逛青楼呢。”叶星辞道。
“我知道。他在挨个地方打听,帮我找同村的小姐妹,那女孩也被卖了,可惜没找到。”
原来如此,叶星辞心弦颤动。当时他拿话讥讽,楚翊却没解释,根本不在意被误解。不像有的人,做了一丁点善事,就巴不得立个牌坊。
一旁细心聆听的陈为插话道:“府里那些侍妾,都是阵亡将士留下的孤女,被无良亲戚卖了。他只要遇着,就会买回来。他不想标榜自己,对外就说是侍妾。为了买她们,可没少花银子。他没告诉过你吗?我看你们聊得挺多的。”
仁者爱人,这是个世间罕见的宅心仁厚之人。叶星辞望着庭院中与管家交谈的挺拔身影,肃然生敬。如果非嫁个男人不可,楚翊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那也是在坑人家。再宽仁的男人,发现自己娶进门一个带把儿的媳妇,恐怕也会当场发疯吧。
用罢夜宵,陈为告退,带听荷回王府西侧的宅院就寝。此时楚翊才回来,脸色冷峻,犹如结了一层霜。
“出什么事了?”叶星辞关心道。
楚翊默了一下,扯出一丝笑:“没什么。”
叶星辞觉得自己也该走了,正要道别,却听楚翊说:“我四哥正往这边来,请公主稍作回避。”
“庆王?”叶星辞愣了一下,退至正厅旁的次间,坐在用于隔断的纱橱后,侧耳留意客厅的动静。
“四哥,久等了,方才我在与管家谈事。”楚翊迎接道。
“不碍事。”庆王砰的砸在椅子上,嗓音喑哑,刻着疲惫,“老九啊,我这三天都没怎么睡。昨日老太太召我进宫,把我一顿臭骂,我都不知道她老人家会这么多骂人的话。”
楚翊没说话。
“我知道,是老三干的,只是没证据。”庆王的语气愤恨无比,仿佛正在撕扯谁的肉,从齿缝间把话一丝丝挤出来,“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就是他!”
咔嚓——叶星辞惊了一下。庆王暴怒失态,摔了手边的盖碗茶,瓷片茶水四溅。
“四哥,你冷静点,干嘛摔我的茶碗呢?很贵的。”楚翊痛惜地叹了口气,“既然没证据,那就不能胡乱攀扯三哥。我也知道,这里面有蹊跷,但我无法证明。”
楚翊没说出昨日认尸、引出杀手,又锁定瑞王幕僚的一系列举动。假如说了,庆王可能会当场朝他借菜刀,冲到瑞王府去。
叶星辞想,他这也是在自保。现在的庆王焦头烂额,一旦得知楚翊暗查的结果,明天必定会在宗正寺当众揭露,为儿子博取脱罪的机会。而楚翊又缺乏证据,正如他自己所推测,会被反咬为污蔑兄长的恶人。
“这是一石二鸟。”听声音,庆王在烦躁地踱步,“一来,让公主认为我家风败坏,看不起我。二来,犬子的事一出,满城风雨,恩科也轮不到我管了。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比灵泉寺的钟都响!他想任命亲家杨榛,和他自己做会试的主考。那么这一科的士子,就成了他们的门生。而且,明年的春闱,也会是他来主持。”
他越说越急,回忆起叶星辞所不知的往事,“以前有二哥在,我们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不然早就翻脸了。从小到大,他什么都爱跟我抢!八岁,先考让我们作诗,我作得比他好,他就故意把我推到炭盆里,差点破相。十八岁,我喜欢上茶馆的歌女,被他给抢走了。那女子在他府里备受冷落,两年不到就郁郁而终……公主才十七,他呢,都当爷爷了,还惦记着人家!我跟你讲,他仗着二哥和母后疼他,没少干坏事!”
他一口气追忆了很多,连四岁的事都有。叶星辞怀疑,庆王有一本账,专门记录瑞王坑他的事。
“地上有碎片,别扎着。”楚翊只说了这一句,便沉默着由四哥发泄。
叶星辞静静听着,忽然,庆王止步,阴狠、低沉而缓慢道:“是他先动手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动我命根子,我让他断条大腿。”
楚翊口吻冷静,一语中的:“你想对杨大人下手?”
“你……你不要管,当我没说。”庆王似乎懊悔于一时失言。
“四哥,我给你出个主意。”楚翊言辞恳切,“你去查吏部近年的考课,和由此牵涉到的各地五品以上官员的黜陟,准能查出贪污受贿的猫腻。到时,把证据摆出来,叫御史参劾杨榛。”
“你怎么不查?”庆王反问。
“我没这个能力。”楚翊声音黯然,说得很实在,“你要争,就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你比三哥做得好,群臣看在眼里,皇上也一样。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阳谋?”庆王哼出一声冷笑,“见效太慢了。不用那么麻烦,我照样让老三的亲家下台,走着瞧吧。”他顿了一顿,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你是站在我这边?”
“我站天下黎庶。”楚翊淡淡地说,“你是不是还想问,关于公主改嫁,我支持你和三哥哪一个?我不确定。我最先认识公主,算是她的朋友,我只希望她幸福快乐。”
听到这里,叶星辞心头暖流涌动,直冲眼角。
“那你就更要帮我了。”庆王哂笑,“你瞧老三那德行,连自己的侄子都害。这样的人,还指望他做忧国忧民的摄政王,真心对待公主?”
楚翊笑而不语。
“老九,我来找你,是想求你在明天的议决中,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我儿子。”庆王的语气软得像一团弹好的棉花,低声下气,甚至用了“求”字,“四哥从没求过你什么吧?不然,哥给你跪下磕一个。”
叶星辞心酸地等着一个父亲屈膝。楚翊提过,依前例,热孝期嫖妓当斩。就算不斩,恐怕也要流放充军。
“哎……使不得。”听声音,楚翊扶住了庆王。
哗啦,纸张响动。
“这是我存在钱庄的六千两银子,算是一点心意。”庆王哽咽道,“你一定要帮我。”
“那不仅是你儿子,也是我侄子,我一定会设法搭救。”楚翊似乎接过了银票,“不过,为了让你安心,这银子我就收下了。”
庆王又絮絮地嘱托一些话,随后离开了。
楚翊唤来管家,将银票交给对方,道:“把另一位客人也请来吧。”
还有人?叶星辞将刚抬起的屁股落下,又起身去窥视楚翊。
男人独坐客厅,眼帘低垂,烛光下睫毛的阴影如蝶翼,歇落在深邃的眼窝。他出神地想着心事,似乎忘了里间还有人。叶星辞没去打扰,和他一起默默等着另一位客人。
来的是郭继,那个雇凶的毒士,瑞王府中幕僚。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郭继开门见山,费力地将五百两黄金摆上茶几。灯烛之下,金灿灿如挖了一勺太阳。叶星辞隔着碧纱橱,都能隐隐窥见富贵逼人的金光。
“五两一根的金条,足足一百根,着实很沉呐。瞧老夫这一身汗,想跟王爷讨杯茶喝。”郭继温和有礼地笑道。他年近六十,连声音都透着精明和算计。
“没有。”楚翊冷冷道,“郭夫子,有事请讲,本王已经很累了。”
第59章 自卖自夸
郭继不以为意地笑笑:“在下斗胆前来提醒王爷,明日在宗正寺议决庆王世子一案时,务必秉公灭私。热孝嫖妓,乃大不孝之罪,王爷切勿徇私偏袒。”
楚翊轻声嗤笑:“不用你来教我。”
“到时,瑞王爷自会求情。”郭继的话叫人始料未及,“他也不忍看侄子受难,会请庆王做出让步牺牲,自请削爵,来保全儿子。太皇太后也一定会同意的。就算庆王做回庶人,依旧是皇叔,一家人仍可住在原来的府邸,衣食无忧。今后朝堂之事,就不需他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