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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83)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白袍少年却微微一笑,似有缥缈水雾落在脸上,教他的笑容看着愈发虚渺:
    “师父不是说过,今儿要一副新气象么?弟子不过谨遵师诲,欲改头换面罢了。”
    说罢,他便扭头走了。
    易情先去了迷阵子与微言道人的寮房,从微言道人的床底下扫出了许多用谷壳烘过的鱼干、肉脯与各色零嘴,从迷阵子的皮箱里寻出了一大把贴在死人棺椁上的饰羽。易情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扫作一堆,丢下了山崖。他还窃来了微言道人的拂尘,提着它四处走动。
    天穿道长的寝寮清净无尘,无需洒扫,于是他便去了祝阴的石室。这回他学得机灵了许多,用布片堵住耳洞,避开三清铃声,绕开九宫八卦阵与护法真君像,一路闯进岩穴之中。
    岩洞里石层如鳞,洞天中穹昊浩荡。倚壁而立的大书斋依然是上一世时的模样,镀银灯光澄澈如水,流淌于千沟万壑间。
    易情走过去,拿拂尘在木架子上掸去书封的灰土,掸到一处时,却见一封尺牍从书间落了下来。易情弯腰捡起,展开来看,却见其上字如龙蛇,飘若浮云,仔细一读,是封草草写就的书信:
    下官白石再拜言。
    祝都尉:足下昔令吾执金戈,手浸膻腥,横夺尊命。下官烦虑忧思,愧惕惭惧,力不能支。恕石不佞,难奉教顺心。书难尽意,略陈稗言,谨以解足下。
    白袍少年看了几遍,将其叠好,收进襟袋里。白石这厮写的字着实潦草,用词还七拐八扭,有股酸味儿。易情提起拂尘,又若无其事地扫起书架来。待掸净木架子,到了神龛旁,他又发觉有些不对。
    石壁上落满了刻痕,刻的都是一道道圆弧。有的首尾相接,成了圆形,有的却在半途戛然而止,画成半圆。上回他望见祝阴供的那石像上是有些这样的刻痕,可却不算得太多,如今却密密麻麻,占满半壁。神龛里供的神像也不大对,上几世他入石室时,分明见得这处供的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如今却换下了牌位,放的是一个清丽秀美、被芳花簇拥的女子泥像。
    天书的影子在身后浮现,纸屑堆成的人形阴恻恻地道:
    “你还在这儿白费时候?你废了一条腿的知觉,便是想换来今夜的横死么?”
    易情拿起那泥像,神色淡漠,翻来覆去地细看,道:“我只是难得进一回师弟闺房,着实有些好奇。前几世他供的不是那位‘神君大人’么?怎地如今换了个漂亮姑娘养着?”
    纸屑黏连的人影咧嘴嘻嘻地笑:“你喫甚么醋?你那师弟也是凡人,自然会动凡心。他成日在月老殿前立着,天南地北的姑娘都来寻上他,给他丢香帕子。他要是心怡于其中哪个,也不足为奇。”
    说着,天书这厮竟是捏着嗓,唱起了小调儿:“眉儿来,眼儿去,暗送秋波。俺怎肯把你的恩情负,欲要搂抱你,只为人眼多……[1]”
    白袍少年伸出拂尘,拂烂了它的纸片嘴巴。
    夜色渐深,墨云遮月,堂屋中摆开一桌饭菜,众人围坐八仙桌旁,欢颜笑语。
    对于易情而言,他已不知看过多少次这般光景了。微言道人大快朵颐,秋兰、天穿道长持杯酌酒,喝得一塌糊涂。他坐在桌边,拿筷拨着碗里饭粒,兴致寥寥。
    秋兰吃酒多了,脸上酡红,扑到他身边,眉开眼笑:“道士哥哥!”
    易情转过脸看她。
    女孩儿扯着他的袖:“你怎的不吃饭菜呀,是秋兰做的不合你心意?”她像是要急得要哭了,盈着泪花的眼像濛濛晨星。
    “方才吃了些,现已半饱了,再合心意不过了。”易情笑道,此时的他吃甚么都无滋无味,不过这事无人知晓。秋兰方才放下心来,破涕而笑。
    白袍少年往旁一看,却见三足乌与玉兔蹲在桌角,争吃一条糖馍,大打出手。他伸手一捞,将那鸟儿捉了过来。
    三足乌措手不及,藏在小爪儿下的蛋落了下来。它哇哇大叫,慌忙扑上去盖着蛋,仿佛怕易情夺去吃进肚里一般。
    “你急甚么?我又不会夺了你的蛋吃。”易情奇道。
    乌鸦大叫:“呸,你这坏货!我才不信你说的话!”
    于是易情拉过一只小碟,将一只泛着油光的鸡腿推给三足乌。三足乌将信将疑,但依然两眼放光,馋涎直流,扑上去撕扯。
    一面嚼着肉,三足乌一面含混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有甚么事儿要托你老子去办的?”
    白袍少年笑意渐深,伏在它脑袋旁低语。如此这般叙说了一番,三足乌了然,拿嫌弃的目光望着他,说:“…哈!果然还是个坏货。”
    酒过三巡。众人约莫都已酩酊了。祝阴埋着头,拿巾子抹着桌上油渍。易情忽而坐到他身旁,在条凳上挨着他,笑道:
    “师弟,我敬你一杯。”
    祝阴抬头,笑了一笑。他也吃了些清酒,唇上染了滟滟水光,似上了层薄釉。
    易情拿过瓷杯,给他斟酒。祝阴接过瓷盏,一饮而尽。
    “今夜过得如何,师兄?”他放下杯,问道。
    “心里着实欢畅。”易情咬着花生米,笑道,“自我从天上跌下来后,没一日过得像今夜一般快活。”
    易情又给他满上酒,祝阴啜饮了一口,笑靥如花,“祝某也如此觉得。若是无为观里的大伙儿能齐聚一堂,那便是千金也买不到的欢乐。”
    “不过,还是有美中不足之处。”
    白袍少年摇头晃脑地道,似是有些醺醉。
    “甚么美中不足之处?”
    祝阴问道。欢声仿佛在离他们远去,外头喑喑的虫鸣流入二人耳中。杯中酒液琥珀似的发亮,他又啜了一口,喉间似有火焰灼烧。
    易情笑盈盈地道:
    “要是你…今夜不杀我就好了。”
    他的话音极轻,却如平地惊雷,訇然在心头震响。
    一刹间,世界仿佛落入了一片死寂。
    祝阴愣了一愣,喧声杂耳,他的心忽而疯了似的鼓噪。他问道:“甚么?”
    易情转过身来,两肘撑着桌面,定定地望着祝阴。眼瞳漆黑如渊,森冷无光。
    即便如此,他却仍在笑。笑容犹如刀锋,在脸上划开一个凛冽的弧度。
    “…是你杀的我罢,杀了几十次、上百回。”
    “是么,祝阴?”               
   
(六十一)红线两人牵
    烛盘中,灯花荜拨一响。
    易情的脸有半面浸在阴影里。他勾着唇,笑容诡黠。替祝阴斟上酒之后,他悠悠地起身,走到八仙桌对面,跨过条凳坐下,与祝阴相对而视。
    祝阴起先是愕然的,脸如薄纸般苍白,可直到后来,笑意一点点填满了脸庞。在摇曳的火光里,他沉静地微笑,像已固了形的沉冷石刻。两眼虽覆着红绫,却似隐露森然寒光,如一条觊觎着猎物的险诈毒蛇。
    其余人依然在笑闹拌嘴,似是无人察觉他俩之间已然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你不否认么?”易情问。
    红衣门生微笑道:“祝某是诚实人。未做过的事,是断然不会认的。”
    易情撑着脸,向他笑道:“可你却未驳我方才的话。这便是说,若是做过的事,你便不会打诳不认,不是么?”
    祝阴莞尔一笑,“师兄是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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