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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65)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可就在迈过槛木的一刹间,一种无由的惊惧爬上他的脊背。
    堂屋里静悄悄的,只余流水倾泻声。眼前黑暗犹如巨大帷帐,将他整个遮起。易情的心突而怦怦作响,不安分地撞着胸膛。这团黑暗里仿佛没了人息,像一座安寂的坟茔。
    “道爷,我将桶带来啦,足带了六只,你瞧够使么?”易情问了一声。
    门洞大开着,像一只巨口,将所有回音吞灭。易情不见回响,又叫了几声,“道爷,道人?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微言道人?”
    寒意从脚底升腾,他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师父、迷阵子?”
    “秋兰,你们在哪儿?是吃酒吃多了吗,还醒着么?”
    没有回应。
    易情缓缓地后退,他仅出去了片刻,怎地便人去楼空了呢?他张皇四顾,堂屋只有这一扇竹栅门作出口。是趁着他去井边提水桶时,他们全都溜出来了么?
    还是说,他们是在诚心要作怪自己,躲在黑暗里一声不吭,等他入了屋,再高声大叫着惊吓他?
    “三足乌,玉兔,你们在屋中么?”易情惶惶不安,再度叫道。
    雨音萧瑟,瓦顶间传来淅沥的水珠垂落声。易情放下木桶,蹑着手脚迈进堂屋里,长天里有些烟濛濛的月光。他借着晦暗的月晖,隐约发觉整间堂屋里都在落雨。
    瓦顶上的破洞似是不少,雨珠在身旁飕飕而下。雨水漫到了履边,不知怎的,却似是有些温热。
    易情挨着墙,小心地走过去。屋中很暗,他踢倒了几张交杌,靠到了水漉漉的窗边。合上直棂窗,滂沱雨水不再泻入屋内,可天顶上还在漏雨。易情忽而觉得不对,定睛一望,却见湿渌渌的窗棂上流淌着雨水。
    那雨水是黑色的,像稠黑的墨汁。
    黑色的…雨?易情陡然失色。
    他忽觉不妙,赶忙抹净了手,摸到台边,从屉子里取出火镰与火石,从桌腿上掰下一小木片,敲燃了后点着。黄蜡烛已然湿透,所幸墙角有些未被溅湿的枯枝,易情把木片扔进枝堆里,生起一簇黯淡的火。
    火光映亮了堂屋,易情却如遭雷轰,一颗心沉入了黑暗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屋中已然化为血海。梁木滴着血,与雨珠一齐落进血泊里。
    方才正围坐在长桌边胡吃海塞的人们,如今却一个也没坐着,全数瘫卧在地。只一会儿的工夫,他们便变为尸躯,泯灭了生气。
    非但如此,瞧那凄惨的模样,那已不能称作“人”。易情从衣饰的残骸中勉强辨出了几个,那雪纱裙是天穿道长的,那宽厚鹤氅是微言道人的,还有迷阵子的袴褶、秋兰的鹅黄衫子…易情从地上拾起三足乌与玉兔,发觉它们身上开了几只森然血洞。鲜血淌满了双手,易情悚然战栗。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个噩梦,可这噩梦又太过真实,教他如陷泥沼。
    所有人如蜂窝一般溃烂的尸体,此时正摆在他眼前。        
   
(四十七)杀意何纷纷
    暗惨惨的堂屋内血流成河,火光摇曳,映出妖魔一般狂舞的影子。
    易情魂惊魄惕,半晌难以动弹。他撑着纸伞,小心地趟过血泊,颤着手摸过所有人溃烂的手腕,皆没察觉到一声脉搏。
    众人死相极惨,简直可称面目全非。秋兰白净的脸庞已然变成一片坑洼烂泥,仿佛被万亿只小虫咬噬过一般,黑森森的血洞遍布身躯。他几乎寻不到有哪一具躯体仍成人形。
    是谁于片刻间将一室人尽皆杀死?
    易情仓皇四顾,可暗灯烁烁,仿佛四处都潜伏着鬼魅幽影。他忽又觉得不对,抬头一望,黑雨正从瓦顶隙间垂落。
    他犹豫稍许,试探着将手伸出伞缘,以掌心接住低坠的黑雨。
    一刹间,剧烈痛楚袭来。仿佛有人以剑尖刺破手掌,厉鬼以长獠扎破皮肉。
    易情悚然震惊,他望向自己的手掌,却见得一片血流汩汩。黑雨竟如利刃,将他血肉侵蚀殆尽。
    杀害观中众人的——正是这黑雨!
    它犹如化骨水,穿透瓦顶,将诸人溶化在漫漫夜幕之中。易情惊疑不定地望向手里攥着的皮棉纸伞,纸面光洁如玉,似泛月辉。那伞仅容一人,却是这滂沱黑雨里最安全之处。
    霎时间,易情如醍醐灌顶。这定是某种杀人的宝术,有人以宝术降下了这黑雨。只有他撑开了天穿道长的神伞“定风波”,方才得逃一劫。但伞面上光泽已开始黯淡,天穿道长丧命,失了主人后,纸伞也威力大减。
    易情仰头,只见伞面上隐透出一片漆黑,黑雨要渗下来了。
    他得抓紧时候奔逃,降下黑雨的罪魁兴许还在这附近。他不知为何那人、亦或是妖要对无为观中人下毒手,但在弄清其真面目之前,他不能随意丧命。
    撑着纸伞,易情冲出堂屋。仰面一望,他却几乎心胆俱裂。无垠的黑云笼盖在上空,墨汁般的黑雨骤然倒倾,在山野间几乎汇作汪洋。
    突然间,他开始担忧起祝阴。观中诸人已死,但祝阴又在何处?那师弟还活着么?
    易情撒腿疾奔,落地的黑雨溅起,将他的腿脚烙出血洞。是谁降下的这场可怖的雨,那人为何要取他们的性命,究竟又藏在何方?无数疑问在他心中盘结,生成宛曲枝蔓。
    跑下落雨的山径,易情穿梭于溶溶水雾间,暗了灯火的廊庑寝寮、幽森森的衍庆殿、悄无人息的斋堂,他一路狂奔,张皇四顾,却不见半个人影。降下黑雨的元凶不曾寻见,他却也没见到祝阴的踪影。
    奔到山门边,他只见得千嶂杳冥,万山叆叇,茫茫雨水里竟无一丝人声,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人。
    突然间,一阵无边的寂寞与恐惧涌上心头,易情呆呆地撑着伞,立在雨里。
    “祝阴…祝阴!”他叫喊出声,“你在哪儿?甭管是死是活,你给我出一声!”
    喊声消寂在喧阗雨声里,无人应答。易情缓缓四望,可不管看了几遍,黑夜里仍无半个人影。
    黑暗里仿佛浮现出祝阴的笑靥,他似乎又看见了今夜里向他流泪的祝阴,晶玉样的泪珠滑过面颊。那时的祝阴仿佛下定某种决意,毅然转身离去。
    他讨厌祝阴,祝阴约莫也是厌恶他的。可既然对他心生厌憎,祝阴为何又会在他面前落泪?他兀然回想起祝阴为他端来的热腾腾的饭食,想起那红衣门生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听他贫嘴时微笑的模样。祝阴好像一直在他身旁打转,不知觉间,他仿佛多了一个影子。
    易情徒劳地奔走,最终只得疲累地挨在槐树旁,长长吁气,仰头望天。
    可这一望,他的视界里却忽而闯入一抹鲜红。但见高耸的山门间,中门的石匾上挂着一道赤红的绫带,像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那绫带上悬着个人影。有人被高高挂起,了无生气,浑身沐浴在决河似的黑雨中。
    易情惊心骇神,手里的纸伞险些持不稳。他望见了那一袭红艳如火的道袍,系带上悬着的枣木牌摇摇曳曳,已然被骤雨打湿。
    他闯入雨中,叫道:“祝阴!”
    祝阴被吊在雨里,安静地阖着眼,睡着了一般。有红玛瑙珠子似的水滴从他脚尖垂落,在地上洇开一片鲜红,像开出了一朵朵胭脂花儿。
    “喂,祝阴!你怎地了,听得见我的话么?祝阴!”
    易情一迭声地叫他的名,他却始终不应。祝阴是天廷的灵鬼官,有横折千万强敌之力,究竟是谁将他吊在了这里?他又为何不应自己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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