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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8)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易情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上道袍松垮,皱如酸菹菜叶,两只大袖拖垂着,教他活像一只窃人衣冠的小猴儿。原来他先前以宝术画出衣裳时,将袍子画得大了些,如今穿在身上,甚是滑稽。
    三足乌从他肩头飞起,过了许久,方才气喘吁吁地扑翅飞回,栽在少年道士肩上,叫道:“坏啦,易情,前面还排着一里的长龙!”
    易情脸色倏然煞白。他仰首望去,只见眼前熙攘喧杂,万头涌动,张袂成阴,心中不由得愈添一分绝望:这么长的队伍,待他排到无为观山门前,岂不是得过了十天半月?
    天知道他回一趟自家门派都要费这么大力气。看来他活得是落魄了,门派却愈发蒸蒸日上了。
    乌鸦靠在他耳旁道,“今儿正是无为观入观比试的日子。我听前面的人说,这里是凡世中的大观,观中天穿道长绝代风华,宝术天下无双,又难得收山下徒弟一回,所以各方修士都前来碰运气了!”
    鸹鸟又伸翅忿忿地拍他面颊,道:“咱们可真是拣了个好时机前来,瞧这处人山人海的模样,甚么时候才轮得到咱们入山门?”
    “你问我,我又怎地知道?”易情摇头晃脑,道,“不若你去问问那位天穿道长,咱俩在这儿要风餐露宿几天?”
    话虽如此,他却纳闷非常。易情还记得自己离开时无为观的模样,几间破旧的荆梁屋,一株垂须歪斜的大榕树,一道难行泥泞的弯径,便是那小小道观的全部。不过是过了些时日,怎地就化作锦绣华屋,门庭若市?
    可再一想起天穿道长,他又起了身鸡皮疙瘩。被呵斥、痛打的记忆忽而从心底涌将上来,一个雪白的倩影持伞立在榕树下,清丽绝尘,眉目却冷若冰霜,仿佛在悠远的过去遥望着自己。
    在人堆里驻足片刻,只听得前头的人议论纷纷:“喂,老兄,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约莫有三五天了罢。所幸粱糗也足,还能在山溪里吃水充饥。”
    “听说少说得排上半个月,唉,真羡慕修了辟谷之术的道友…”
    众人唉声叹气,摸着兜里的干粮,计数着天数。这时却有人尖利地笑了几声,讥刺道:
    “哼,排到了又有甚么用?这可是无为观的入门比试,那儿有位守门的弟子厉害极了,若是轮上同他切磋,休说是白费这半月光阴了,说不准连小命都不保咧!”
    修士们一听,人人皆瞠目结舌,竖起耳朵,紧紧忙忙地凑过来听。
    “甚么弟子?那是何人,姓甚名甚?”
    这可是关切到能否入观之事,众人七嘴八舌地发问,皆不敢马虎。寻常门派收徒,都是修士自个儿去寻度师,或以钱财利贿,或凭聪颖天资求个眼缘。只有威名远播的门派方才会使公开比试的法子,让门生试过前来求教之人。
    “姓…似是姓祝。”那人小声嘀咕道,“名儿倒不记得很清,是叫祝…甚么来着?我听旁人叫他祝阴…祝阴险!”
    “这名字听起来就很阴险!”其余人连声应和。
    “听说这弟子出手离奇得很,无人见得到他出了甚么招数,简直狡诈之极……”
    易情听了一会儿,人群里都是些对那入门弟子的纷纷议论。甚么诡黠怪异、奸猾险诈的词儿都出来了,许多人虽未见过这小子,却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对其评头论足。
    有人道:“我知此人。是不是叫祝阴?山下的书肆、栈房里都贴了他画像,瞧那凶狠模样,嘿,准能当个门神!”
    听此人如此一说,易情方才想起在山下随处可见的那红衣大汉的模样。有些远道而来的修士可能不甚清楚,可如今那叫祝阴的观中子弟确已在朝歌里有了沸沸名声。
    三足乌也生出了些好奇,又跳到他耳旁,问:“喂,你不是从这观里出来的么?他们谈论的那姓祝的小子…究竟是何人?”
    “我怎地知道?正是好奇他是何人,我才上回天坛山头来。”易情失笑,“我离开道观时,观中不过一二弟子,尽是歪瓜裂枣,如今倒好,整出位我也不识得的兄弟来了。”
    无为观新收了这位祝姓弟子,这人仿佛也从此成为万千修士的噩梦。这小子如今倒似是压过了他昔日的名头,在这天坛山上坐拥极盛气焰。
    继续在这空等下去似乎也不是回事,易情拨开密集的人丛,往后挤去。迈出山径,踏进苍翠树丛,人烟稀少了许多,山峦在云海间沉浮,像花帘纸上浅淡的墨痕。
    他一面往山上爬,三足乌一面在他头顶飞旋,叫道:“易情,你要去哪儿?”
    易情一脚踩进齐膝的荒草里,咧嘴一笑,“甭在那儿傻等了,咱们寻个捷径,从后山翻进观里。”
    天坛山巍峨峻峭,千峰直入天穹。正是初早时分,可天色依然晦暝,薄雾濛濛,时有惊电于云层间舞动,不一会儿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说走了绕到后山的路,一路上再不见那些聒噪无伦的修士,这山径却坑洼泥泞,极是难行。易情扯了道旁的芭苴叶子,盖在自己和三足乌身上,骂道:
    “哈,真是晦气!”
    “有甚么晦气的?”
    易情一脚踩进水坑里,浑身被溅得湿漉漉的,有如落水狗,道:“我好不容易穿得齐齐整整,就是想回来摆个体面样子,省得叫师父笑话。可如今…”
    三足乌呱呱大笑:“你光是从天廷跌下来这一事就已经教朝歌人笑破肚皮啦!再穿得光鲜漂亮又如何?你当是你是衣锦还乡么?”
    少年道士一把揪住它脖颈,止住它嘶哑的笑声。一人一鸟狼狈地于雨中穿行,林间尽是连绵的水雾,轻絮般笼着前方,雨珠倾泻而下,在碧叶中迸出钟吕似的清音。
    草木依顺地被他拨开,展开一条碧油油的幽径。雨里依然能听得见一二声婉啭鸟啼,似是在迎他回乡。
    易情紧抱着三足乌,一颗心怦怦直撞胸膛,愈近后山,他愈是情怯。自人间步入天廷后已过数年,斗转星移,寒来暑往,不知无为观中诸人又变成了何等模样?
    走了约莫一二时辰,直裰缚腿上已溅满了泥点子,他又从那洁整的小道士化作了浑身泥水的叫化子。
    后山头静悄悄的,能望见一片绵延的灰瓦,雨针落在上头,叮叮当当地作响,像瑶琴弹拨的弦音。观里也一片清净,这儿是无为观的背面,山下的修士上不来。易情踩着软泥滑下坡去,一道覆着碧苔的石墙拦在面前。
    “喂,神鸟,带我飞过去。”易情笑盈盈地伸手,向盘飞在空的三足乌道。
    三足乌用爪子钩住他后襟,扯了扯:“你小子吃多了,我扯不动。”
    易情乘机斥道:“哼,废物八哥。”
    说着,倒也不去理这聒噪雀儿气恼叫嚷,往四处打量起来了。若是登上石阶,能望见朱红的山门与滑润的抱鼓石狮,气派非凡。正殿前的石炉里青烟袅袅,犹如薄纱,可在这处却只能望见三清大殿飞扬的翼角。
    真是奇怪,自家道观里何时有这么精丽的大殿来了?易情心里直嘀咕。
    他拾了几块覆苔的大石,垫在墙根,方想踩着石头攀上去,却听得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脚步声。
    有人踏着雨水而来,踏碎一路枯枝败叶,在他身后款款驻足。
    “…慢着。”
    来人说话了,语气不疾不徐,极是从容。那嗓音有如流水清溪,潺潺缓缓。
    “这墙后是无为观,兄台不走山门,来这处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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