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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51)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嘿,好小子!老夫特地来瞧瞧你伤势恢复得如何,你便是这般拿鼻孔对着赐你疗伤金津的恩人的?”微言道人吹胡瞪眼,重重地在地上跺了几脚,茅屋似是被他跺得颠颤,从顶盖上扑簌簌地落下几缕烟尘来。他重咳了几声,瞧见易情依然蜷着身缩在茅草堆里,可怜地抱着自己,只余小小的一团,顿时怜上心头,咧嘴笑道。
    “瞧你孤家寡人地缩在这一处,也无人前来照拂,可怜呐!”
    易情问道:“三足乌呢?就是前些时候那只同我一起回观里的…三只爪儿的怪鸟。”
    微言道人说:“那只小雀儿近日里常同迷阵子饲的玉兔厮混,初时打得鸡飞狗跳,如今倒奇,如漆如胶地黏在一块儿啦!”胖老头又朝他挤眉弄眼,“只余你一个形单影只,嘿嘿!”
    看这老头一副得意洋洋,乘机要对他落井下石的模样,易情心里大恼,面上却满不在乎地笑,“道人,你今儿来此,莫非只是要将我嘲弄一番?”
    “自然不是。”微言道人赶忙轻咳一声,收回了方才的猥笑模样,背着手正色道,“咳,老夫看你伤势难愈,想着你是不是遭了怪,便来给你治一治祟了。”
    易情倏地想起,他是妖鬼的事只有祝阴知晓,不知天穿道长是否心中有数,但观中其余人大抵是不知的。
    微言道人说干便干,当即撸起衣袖,拿起笤帚,在茅屋中卖力地扫了一畚箕的灰。易情被扬灰呛得难受,一抬眼,却见他已从袖里取出绢包,细细地将其中香料倾在熏炉里,那是驱瘟鬼用的方子,二钱黄良,一两赤术、浴香与雄黄,燃起后香气滑稠,像有缎子覆在鼻尖。
    胖老头儿又从袖里取出画好的秽迹符,踮着脚尖左蹦右跳,口中喃喃有辞,一伸手,便将那符纸拍在易情脑门上,叫道:“破!”
    这使的是破邪的法子,若是寻常被瘟鬼缠上的病人,有了符纸加身,多半便能平复如旧。可易情却不同,他是鬼怪,用驱鬼的法子对付他,便同杀他无异。微言道人一将符纸贴上他脑门,他便觉好不容易平息下的头痛竟愈演愈烈,似是有人在头里嵌上了钢绳,愈勒愈紧。易情抱着脑袋,大叫道:
    “停手,好痛,停手!”
    微言道人狐疑地看着他,踮了脚,金鸡独立着,口里喃喃道:“是了,是了,这小子定是遭了厉害的瘟鬼缠身,一张秽迹符还不成,得再添几张!”
    说着,胖老头儿便眼疾手快地从袖里掏出符纸,又啪啪地贴在易情周身。易情浑身火燎似的发痛,像被丢在滚汤里熬煮。
    他正如在火上煎熬,微言道人却已踏起罡步,从腰间摘下药葫芦,从里头倾出斋供用的水来,匀洒在他身上。易情被烫得哇哇直叫,清水淌过之处竟如熔铁覆肤一般留下烫烙的焦痕。微言道人按着他手脚,他发狂似的扑腾。
    见易情难受得厉害,微言道人嘟哝道,“奇怪,这瘟鬼着实厉害,这也驱不成。不然,老夫还是寻你师父去,要她给几件杀鬼的法宝,以绝祸患?”
    易情像遭了开膛破肚一般,痛楚如尖刃般剖开他四肢百骸。他气若游丝地摇头,“不,别,您别去……算我求您了……”
    微言道人撇嘴,“易小子,你这病着实难医!不如,老夫扶你去月老殿里瞧瞧?你师父如今正候在那儿,叫她瞧看一番也好。”
    月老殿是观中后来新修的宝殿,其实供的并非先祖,而是为了收香火钱而建的地处。殿中时而有求姻缘的女客来进香,祝阴时常守在那儿,也不做甚事,为的便是讨女客的欢心。天穿道长出关之后,她便也时常在那处为朝山人答疑解惑,以道法祛邪避祟。
    “若是你尚且信得过老夫,交给老夫替你驱祟也成!”微言道人拍着肉滚滚的胸脯道,咧开一口白牙,从袖里摸出一叠秽迹符,用拇指一擦,列成扇状给易情看,“你瞧,还有这末多符不曾用过咧!”
    易情起了身鸡皮疙瘩,勉强笑道:“不必,不必,我瞧我身上的瘟鬼是个好相与的,您替我将身上这些符纸拿掉,我再歇息片刻便好。”
    “成,成,那老夫不顾你啦!哼,好心做了驴肝肺,老夫特地拖着这一身福肉来替你作法,可你小子却不领情……”
    微言道人嘟嘟囔囔地将秽迹符一张张撕下,再珍重地叠好放入袖里。易情咬着牙拂去身上的斋水,瑟索地缩进茅草堆里,他感觉身上更难受了些,连微言道人的絮聒声都似在远去。
    唠叨了好一会儿,胖老头才艰难地从门中挤出,将木框用木掌拍着安上,提着药葫芦摇晃着往山下去了。茅屋中重归一片死寂。
    休息了片刻,方才微言道人使的符法总算渐褪,易情勉力爬起身,在墙角寻了根拨火棍,支着身子走下石阶。
    他大病未愈,身虚体弱,步履如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地无甚力气。他想去见一见师父,虽说师父常待他冷面无情,可他却一直是师父捡回的小孩儿,从十数年前起便从未变过。他难过时,欢欣时,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师父,师父在他心中便是能天通地达、无所不能的,对于这胸前不愈的伤,她也定有法子解决。
    石阶迤逦,如山溪般流入雾中。走了几步路,便能隐约听得白雾深处的人声欢语,正如婉啭莺蹄。远远地望去,便能望见殿门的朱红漆柱、黑底牌匾,写的是“神光普照”、“月老星君”几字。头系勒子,披着各色云肩的妇人们面上含笑,正三五成群地聚在殿前,有人弯身在地上捋草茎,约莫是信了殿周皆是仙草的传闻;黑云似的人影挨在贴了喜字的粉墙边,低着颈子进香。
    天穿道长就立在殿柱旁,支着伞,仰首望着洁白槐花。
    她白衣胜雪,正如落下九天的仙子,遗世独立,不沾一丝烟火气。易情遥望着她,竟觉得似是望着一个画中美人,不似实景。
    易情跌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一阵无由的怅惘忽而涌上心头。不知为何,他只觉自己此时尚在梦中,而这条路途,他仿佛也已走过许多回了。
    他顺着石阶行去,道途碧树成荫,泉出石罅,在高高的月老殿旁,天穿道长仰面望着槐枝,细碎的白瓣飘零,像是在她面上落了一点雪。她垂头,正恰望见在石阶上驻足呆望的易情,便颔首抬手,仿佛在招他过来。虽说那凉若冰霜的面上依然无一丝笑意,可却似化进了融融天光里,和煦而柔暖。
    像是被她的身影蛊惑住了一般,易情抬起脚,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槐花沉坠在枝头,像碎琼垂雪。
    “师父!”他叫道。
    天穿道长撑起纸伞,微侧过身子,似要往殿中行去。“来得正好,易情。我正恰有事与你相商,走上来罢。”
    易情望了望手里的拨火棍,苦笑道,“师父,我如今腿脚不便,像只瘸腿王八,行不快,要劳您多候一会儿了。”
    白衣女子却说:“你慢慢上来,我等你。”说着,便往殿中去了。于是易情倒也放宽了心,缓缓地攀上阶去。一面走,他一面望着如盖的槐荫。这些时日来常有求缘的女客来此,枝梢挂满了浓发似的红线,都是来求月老赐个好姻缘的。也有挂写着意中人名姓、写着相思言语的粉红笺子的,都用红线系着,捆在枝头上,凉风一吹,便如繁叶般哗哗响动。
    在密麻的笺子中,易情忽而望见了一张未折好的纸笺。
    那上面画着一个脖栓狗链的歪扭小人,这图案和秋兰拿给他看的画一模一样,约莫是那妮子咬着笔杆画的。
    话不必说,这定是秋兰挂在树上的相思笺子,那丫头在对他表迹心意。易情哭笑不得,再定睛一看,却发觉捆在笺子的红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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