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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338)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白衣女子唇角微弯,如皎皎月牙。
    “易情,人总会死的。”她说,“何况你是仙,我为凡人。”
    哀伤忽如潮水,淹满心头,春风似怅惘的低喃,在耳边盘桓。小泥巴哑口无言,他听着天穿道长讲剑之精义,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头刺出一滴血。
    “你知‘定风波’剑法要义为何么?既要平定风澜,便要因时易势。所谓剑之精髓,全在于‘易’一字。”
    穹净天和,风拂蕉芥,天穿道长让小泥巴站在山门后的白石圆台上,她撑开纸伞,小泥巴拔出银鎏金剑。两人站于阴阳鱼眼中,持剑对立。
    天穿道长说,“‘易’便是变化,你看一下脚下的八卦阵,每一卦应一剑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对应剑之击、刺、格、洗。每一卦分六爻,统八卦共六十四势、三百八十四手,若你能学以致用,举一反三,便可持三尺青锋斩千万妖兵。”
    “弟子谨记。”小泥巴答道。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文坚,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是学剑的材料,第一回提剑便摔了个大马趴。天穿道长也不强求他学,毕竟朽木不可雕。此时文坚坐在台下,埋头习着字,身影伶仃而无助。
    于是小泥巴问,“师父,文坚不必来学此剑法么?”
    白衣女子道,“适才适用。”
    翀举、足蹴、肩翕,挽手、反掌、带肘。两个身影在长草枯箨中起舞,带起一阵阵清风,扫荡荒庭。月色仿若雾縠,笼住他们的影子。晨露沾湿衣摆,剑刃相交声犹如寒磬,荡满空林。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柳色参差,杏花垂落,小泥巴天赋异禀,进展神速,那“定风波”剑法已学了七八成。水鬼自山溪中爬出,他一剑荡平它们的头颅。他拔剑出鞘之时,可于一刹将五片梅花削断,并让它们落于地上,叠得齐齐整整。
    休憩时,两人坐在井沿,漫漫地谈着天。小泥巴说着天上见闻,天穿道长则讲起过往她上天磴的经历。罢了,天穿道长问小泥巴:
    “你入人世来是做甚么?”
    小泥巴装傻充楞,反问道,“师父,你知我成神仙了?”
    “全天下人皆知无为观出了个好徒儿,我这做师父的哪儿能不知晓?”白衣女子叹息,“只是观里敝败,容不下太多人。人一多了,麻烦便也随着多了。”
    “师父,实不相瞒,我入凡世是为了除游光鬼。”小泥巴挠着脸颊,赧然一笑,“此鬼以血污为兆,食人精气,天廷拿其没法子,便让我们这等下级星官去索其命。只是我不曾见过此鬼,若是对上了,也不知该如何降伏。”
    天穿道长淡然一笑,“这倒简单,我以前也曾见过游光鬼,毁其魂心即可。”
    “它的魂心又在何处?”
    “你不必寻,它好对付得很,会自己露给你看。”
    从师父那里得了教导,小泥巴如吃了定心丸。他潜心习剑,肌骨在日居月诸的锤炼中愈发紧实有力。如今的他,剑可捩风转雪。
    一日,小泥巴练剑毕了,抹了汗,在井边汲了一桶水,洗着汗巾子。
    文坚抱着字册走过来,在他对面的石墩上坐下,神色阴暗。
    “甚么时候去除游光鬼?”他问。
    “你等不及了?”小泥巴随口答道,“我这不是在随着师父练剑么?磨刀不误砍柴工。剑法越纯熟,杀鬼越利索。”
    “是你师父等不及了。”文坚冷冷道,“你没看出来么?她口唇青紫,面白若纸,内气在身中行不过一候,脾藏盈满百味五辛,已然油尽灯枯。而你自欺欺人,将天廷职责全抛却脑后,只想在此陪她蹉跎年岁。”
    这话如一枚长针,刺痛小泥巴柔软的内里。他颤着身子,缓缓站起。
    “你在说甚么话?师父她还活得好好的,仍在手把手地教我剑法!”
    “莫蒙骗自己了。其实你心知肚明的,你师父活不长了。”
    文坚冷酷地道。
    “易情,你留在此处究竟有何意义?与凡人共处愈久,天廷的责罚便愈重。何况,就在你久居山林之时,游光鬼尚在为祸世间。”
    小泥巴自然知晓他所言不假。可愈是真话,愈能揭开人心上血淋淋的疮疤。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文坚前襟,吼道:
    “你扯谎!师父她身子尚还康健,外头也无游光鬼的消息,更何况,福神大人也未催促咱们,他宽宥咱们在人间多居留一会儿!”
    然而文坚的目光却很悲哀。他从袖里取出一张鱼胶纸,这是神仙们的信纸,将其置于香柱下,香灰便会簌簌落下,留下文字。而如今,那纸上以香灰排布着几字,“游光鬼出,速除。”之后落着福神钤印。
    文坚道:“福神大人来过几回信,只是被我截了下来,没告诉你。先前我想着,让你多和师父聚聚,倒也挺好。可如今你溺于梦中,是时候醒来了。”
    小泥巴颤抖不已。
    他何尝不知师父身中只余秽滓,性命危浅。只是他一直不愿承认。
    “你扯谎……”他有气无力地道。
    “不,你心里明镜似的。无为观殿堂破败,荒草萋萋。你早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间,小泥巴发狂似的抡圆了拳,狠狠往文坚脸上砸去!文坚面上当即红了一片,肿得似馒头。“你在胡说八道,瞎三话四!你这没娘养的乞匄玩意儿!你是在嫉恨我同师父热昵。不许你说无为观与师父的坏话!”
    文坚避着他如雨的拳头,抿口不言。微言道人恰来此处拾整些炼二十四神净丹的药草,却见他俩在井旁厮打,当即变了脸色,拖着滚圆身躯上前道,“莫打了,莫打了!”
    然而小泥巴却红了眼,对文坚拳打脚踢。微言道人卡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
    这时,小泥巴出拳时不慎碰跌了一旁的水桶。水流了一地,水花飞溅上斋堂门柱,溅到了微言道人身上。
    陡然间,微言道人发出尖利的惨叫!
    小泥巴呆住了。那惨叫挠着耳鼓,撕心裂肺,让他心惊胆寒。微言道人的身躯忽干瘪下去,没了人形,不一时便变作一张沾水纸片,飘飘悠悠地落进水洼里,墨迹流泻,淌入地里。
    而沾了水的斋堂门柱亦开始扭曲,墨色像惊惶的鱼儿一般游开。静雅的堂房化作断壁残垣,留下一张被沾湿的幻法符。
    顷刻间,无为观不复存在,荒苔遍地,人迹芜没。
    他们正身处于接天长草中,夜枭惨然鸣叫,风紧紧地在林中穿梭,如一迭声的太息。月牙儿投下凄冷的光,宛若一地银霜。
    “我的宝术也是墨术,所以我知他不是活人。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文坚抹着脸,慢慢站起,神色比月色更为清冷,对震惊不已的小泥巴道。
    “醒醒罢,易情。人间已过了数百年了。” 
   
(四十八)弱羽可凭天
    穿过离离杂草,行过断石残栏,月光像雪,洒满两个人的肩头。无为观灵官殿已然敝败,石柱折倒,荷叶宝瓶破碎,廊庑被枯枝遮掩。夜风在临水亭榭中盘桓,在荒凉的殿阁间巡游。
    走到水塘边,一个人影正坐在灵璧石旁,平冠黄帔,白发苍颜,形容枯槁。
    那是迷阵子,他揭下了身上贴着的幻法符,变回了原本须发皆白的模样。如今的他不再年轻,不过是一个随着无为观朽烂的老头儿。影子伶仃着,像一杆枯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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