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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10)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听了他这话,一伙人神色神色激昂,叫道:“好!有难同当!”说着,便提起各家缸桶,急匆匆地往棚子后冲去了。
    易情却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迈进棚子里坐下。他心情大好,才不去管祝阴那厮是不是被人赤条条地逮住了。他往灯盘中添了些油,铺开麻纸,提笔继续写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志怪故事。棚外倏尔狂风大作,骚动声四起。
    三足乌呱呱大笑着飞入棚里,落在木板上。
    “祝阴那坏小子的脸色,颇为精彩!”它道。
    易情得意道:“那狗入的厮害了我几回,我若是不坑害一回他,我便不配姓易!”
    乌鸦道:“哼,你本来就不姓易。”
    易情话锋一转,问:“他被人光溜溜地捉住了么?”
    “没有,那姓祝的坏东西藏进风里遁逃啦!”三足乌又扁哑地笑了几声,“不过他约莫是气坏了,脸像猪肝一样红!”
    一人一鸟对此很是满意,捧腹大笑了一阵,玉兔将头藏进了毛发里,笑得一个劲儿地打颤。过了片刻,三足乌又道:“话虽这样说,那坏东西定不会放过咱们,还会回来同咱们住的。你被牛皮糖巴上啦!”
    易情唉声叹气,“我有甚么法子?他不杀我,已算得大慈大悲了。若无我画下的那千百道红线,他明日便要抢过画摊,蘸着我的血作画。”
    三足乌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俩本来就命定如此?”
    易情直直地盯着三足乌。
    乌鸦道:“你先前不是说了么?天书只能写上可能发生之事,若是命里绝不可能有缘的人,画了红线,那线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你却能画出一大把红线!”三足乌尖叫道,“你俩命中注定该有这么多红线的罢?简直是…是……天造地设!”
    易情一把抓住它的鸟喙,不教它说话。
    “胡说八道!”他斥道。
    玉兔学舌道:“胡说八道!”易情看向它时,它格格地笑了起来。
    于是易情满意地点头,“不错,我与他命里无缘,不过是强扭的瓜。什么天造地设?就是胡说八道!”       
   
(六)鸳鸯错比翼
    祝阴来之前,易情的棚子里只有一张掉了围子的罗汉床,一张瘸腿马扎。
    他来了之后,棚子里便多了一个沉香木神龛,二十二张降香黄檀杆轴的神君挂画,百来只陶制泥人。
    易情被挤得没地儿落脚,玄衣佩剑的大司命画像围着他,踏风乘龙的神君泥人密密匝匝地绕在身侧,时而教他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时会将这些玩意儿丢出棚去。可丢去的物件第二日又会规规矩矩地放在原处。后来他发觉自己若是丢一回,棚中便会被祝阴放上更多泥人,四处被塞得满满当当,更难立足,遂只好作罢。
    夜里,祝阴用草木灰浸过水,濯发洒身,在神龛前虔诚得跪拜后,便会掀开寝衣,强硬地挤进罗汉床上。易情卖了一日的画,已然神倦眼乏,缩在床榻上睡着了,三足乌和玉兔挤在他怀里,香甜地呼呼大睡。祝阴倏地上了床来,他们一齐被挤醒,易情嚷道:
    “你做什么?”
    三足乌则沮丧地大叫:“鸡腿!我的鸡腿…还没在梦里吃完!”
    祝阴伏着身,乌发散落,像墨一般泻在木枕上。他先前在棚内点起了手炉,天香袅袅如雾,满溢于室,落在他身上时,仿佛洗去了杀戾之气,竟透着一分雨露似的纯净。他偏过头,笑吟吟地道,“祝某今夜没个容身之地,只能求您收留了。”
    易情没好气道:“昨夜你也是这么说的。”
    清香溢了满鼻,他眼皮沉重万钧,已困得不愿动嘴皮子,只觉自己宛在梦中。
    祝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又笑道,“祝某是个安分知足之人,只求您留个一席之地。”
    “在哪里给你留?”易情道,“这棚子就这么点地儿。”
    祝阴笑道:“在床上留。”
    还未等易情答话,他便把易情一颡,推到竹壁边,霸道地将寝衣扯过来大半,将自己裹起,狡黠地道:“师兄,晚安。”
    易情被他扯去被儿,身上无一点遮蔽。正是初冬时候,他冻得牙齿格格打战,玉兔被冻得大哭,眼泪洇湿了胸前一片。易情身上更冷,可心里却烧起了熊熊怒火,他腾地坐起,一脚把祝阴踹下了床,将寝衣扯过来,卷着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下。
    “师弟,莫再折腾,早些安歇了罢。”他得意洋洋地道,翻了个身,面向竹棚壁。
    遭他一踹,祝阴滚落床下,亦是大恼。他爬上床榻,将易情身上的寝衣扒去,盖在自己身上。易情咬他的手背,凶恶地嚎叫。两人对彼此拳打脚踢,可碍于红线,又不敢将对方打得太狠。
    易情拿木枕砸祝阴,叫道,“你这寄人篱下的赖皮长虫!占了我的床,还敢这么放肆!”
    祝阴一拳捣上易情的面颊,教他在床上翻了几个跌,咬牙切齿地道:“谁叫你不断缘线?要是断了那线,祝某还要屈居于此?神君大人的神龛只能放这鼠穴狗洞之中,真是教祝某心如刀割!”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三足乌和玉兔蜷在一旁。三足乌傲慢地叫道:“两个蠢蛋!”
    玉兔很是慌张,缩成了一只小小的毛团,两只漆溜溜的眼不住转动,咕哝道,“他们是不是要争着吃我?是要红烧,还是清蒸?”
    打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易情占了上风。易情虽气力不及祝阴,心眼却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四蹿,教祝阴总打不着,还拿茅草搔祝阴的胳肢窝。祝阴再一次被踢下了床榻,摔了个四仰八叉。
    易情居高临下,洋洋得意地睥睨他,叉手道:“我赢了,师弟,这回你总服气了罢?你要是再来侵占我的地儿,我还会打你个屁滚尿流!”说着,便又和衣躺下,再不看祝阴一眼。
    祝阴恨得牙痒痒,可一抬头,却觉凉风自棚缝间钻入,拂过沉香木神龛里的泥像。他始觉自己正在神君神像之前,方才那一场胡闹已算的随意放肆,于是便咬着牙,缓缓站起身来,慢慢踱至神君像前。
    他向着那穆静的神像,忽而有些怔神。
    入凡世已有十年,双目被少司命下了禁制,他再不能认出神君的形貌。他时而觉得光阴如箭飞逝,时而又觉度日如年。
    神君大人究竟在何处,又可还安好?
    疑问如乱麻纠缠心头,他日思夜想,几近发狂。可无人能给他答案,他只能在这天穹之下盘旋,与神君重逢之日仿佛永远不会到来。
    许久,一行清泪淌过脸颊。
    月静风清,疏疏风声拂过竹棚,满世界仿佛一片清寂。
    易情睡得浅,于朦胧中忽听得窸窸窣窣的噎泣声,像檐角垂落的淅沥细雨声,扰得他心烦。他强打精神,自床上探出脑袋,却见如丝如缕的月光里,祝阴跪于蒲垫之上,向着神龛里的神像虔敬地叩首,一下又一下,仿佛永不止歇。
    眼泪洇湿了红绫,晶莹珠泪滑落面颊,许久,祝阴将头磕在冷硬的地上,蜷起身子,无声地颤抖。
    易情怔住了,他难得见一回祝阴垂泪的模样。
    祝阴跪了许久,仿佛要就此变成一块石头。月光像一抹凉霜,落在了他肩头。易情缓缓起身,欲下床榻,却忽听得一声挟着叹息的低语。
    “神君大人,祝某…甚么时候能再见你呢?”祝阴的双唇微微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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