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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16)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3-05-03 10:22 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 玄幻 相爱相杀

    易情说:“在她之前,已有人铸成过神迹了。你没听过么?就是那个姓文的…嗯…文劳什子玩意儿。”他想了想,还是暂且将自己的名字隐下不提。他已经从天廷里跌下来了,着实太过丢人。
    “你说的是文家的那位小公子罢?”象王笑道,却猛一拍桌,勃然变色,“可笑!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怎能同左不正相提并论?”
    他见易情依然面色不改,脸色一暗:
    “难道天廷大司命说的话,你都不信么?”
    易情笑道:“不信。”
    “为何?”象王咄咄逼人地发问。
    “因为大司命是个大骗子,他连自己的话大抵都是不信的。”易情说,他垂下眼睫,话音里有低不可闻的叹息,“又为何能教别人相信呢?”   
   
(十)鸳鸯错比翼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穿梭于香樟林间。山陂上草木萎黄,木樨花已谢,只余枯枝。
    一片黯淡萧索间,女孩们的锦缎绣衣格外艳丽,像两只翩飞的蛱蝶。一个小女娃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动,另一位俏丽的少女则紧随其后,笑盈盈地道:
    “三儿,你真慢,我要捉住你啦!”
    落叶铺了一地,与赭色的干土混在一起。枯林的枝杈像密集的经脉,向白而冷的天穹伸展。小女娃穿过踩过衰草,脸上却全然不见惊惶神色。她趔趄地跑了几步,却跌倒在地,骨碌碌地在草丛里滚了一周,沾了一身草屑。
    左不正赶忙奔过来,心疼地扶起她。三儿的手擦在小石子上,蹭破了皮,左不正吹了吹她彤红的手,担心地问道:“痛么?”
    “痛。”小女娃面无表情地道。
    “哪儿痛?”左不正问她。
    “姊姊。痛。”三儿却说不出来何处疼痛,只慢慢地道,“我。痛。”
    若是寻常的疼痛,妹妹绝不会翻来覆去地念叨。是摔到了骨头么?
    左不正小心地将她的衣袖捋起,只见她一只手上淤青遍布,另一条瘦弱的手臂上缠着一圈圈细布。细布已吸饱了血,有些地方已结成黑红的硬块。左不正看得心如刀割,颤声问:
    “他们又割你手上的肉了?”
    小女娃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缓慢地抬手,手指碰上纽襻,费了老大的劲才解开。刺绣裙子滑落在地,刺骨寒风里,她只着一件桃红抹肚,露出纤细的手脚。那本该藕白的手臂、双腿上遍布刀伤,皮肉翻卷,正汩汩流着血。血水如蛇,从她身上垂落,游进地里。
    “痛。”三儿说,“身体。痛。”
    左不正怔住了。
    她的眼前似是闪过了一幕幕光景:厚重的铁门缓缓掩上,小小的女孩儿被放在石台之上,无数刀尖刺破她的皮肉,鲜血奔流。
    少女浑身颤抖,眼目彤红,想要伸手去将这遍体鳞伤的妹妹揽进怀里,可在望见小女娃身上的狰狞伤口时,她又似被烫着了一般倏地将指尖缩回。
    宁谧的湖面泛起微澜。左不正将细布缠好,缓缓拾起金丝刺绣裙,给小女娃穿上。三儿很安静,仿佛这些可怖的伤痕不过是衣裳上的补丁。左不正牵着她的手掌,咬紧牙关,
    “不会痛了,三儿,往后你都不会痛了。”
    左不正喃喃自语,眼中闪过狠戾之色。
    “我不会要左家再逼你铸神迹,要成神者——我一人足矣。”
    少女抱着女孩儿走到湖边。白草上覆了霜,像交错堆垒的玉条。湖面寒雾弥散,望不清对岸。三儿很平静,伤痛没在她神色里留下一点涟漪。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湖中的倒影,仿佛那是她憧憬的另一个世界。
    三儿指着枝头欲坠的黄叶,道:“姊姊。”
    左不正抬头,又听她道:“荒年?”
    少女笑了,轻轻搂住她,道:“不是荒年,只是冬天到了。等再过几月,孟春来临时,你要看的梅花、杏花又会开啦。”
    三儿说:“春天?”她摇摇头,“不来。”
    她的神情无波无澜,左不正却看出了其下隐藏的巨大的痛楚。三儿是左家用以铸神迹的祭品,她这位妹妹常年遭到族人凌虐,身上常无一处完好皮肉。
    少女揽住她,三儿则搂紧了羊布偶。少女在女孩儿耳旁轻声细语:“不,三儿的春天会来的。”
    “若是它不来,”左不正说,“我便把刀架在它脖子上,要它滚过来。”
    ——
    湖心亭中,寒风凄凄。
    瓷碗里的茶末已浇了热汤,袅袅烟气弥散。湖上一片茫白,像一张不曾写画过的白麻纸,林木在雾里远远矗立着,如几点洒落的墨痕。朦胧的水雾里,一位头戴象王铜面的臃肿男子与白袍少年相对而坐。
    沉默已然持续了许久,亭中一片死寂,马褂木叶垂落湖面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象王缓缓旋着手中茶盏,蹙眉道:“侄女婿,方才你说——大司命,是个骗子?”他抬起头,铜面后的目光如利刀。
    那白袍少年微笑,“难道不是么?他执掌九州寿夭,信誓旦旦地说要将福运泽被世人,可到头来这话一个字儿也没实现,他不是个骗子,又是甚么人?”
    七齿象王虽仍在笑,可额上却已出了层薄汗。他不想这少年不仅目无尊长,且言辞犀利,似是全然不将大司命与他放在眼里。
    “对了,姑丈人,小婿有一事欲要相询。”易情忽而话锋一转,眉关紧锁,发问道。
    象王略略稳了一番心神,正襟危坐,微笑颔首,“侄女婿请讲。”
    “方才在这里坐着的那八九岁的女娃娃,究竟是何人?”易情问。那空洞如偶人的女孩儿给他留下了极深印象,那踉跄的步伐、布满淤青的腕节、无法连缀成句的言辞,皆叫他心中隐隐不安。
    象王呵呵笑道:“侄女婿,你莫非是有童子之好?那是左不正的妹妹,如今还未长开,是不成的。”
    易情皱眉,说:“我先前瞧见,她手上有许多伤,这是为何?”
    这话一出口,一股寒凉之气忽而扑面而来。
    马褂木叶簌簌摇落,金黄的叶片如蝶纷飞,一时间像下起了漉漉雨雪。
    象王缓缓倾身,肥硕的身影像一块巨大石碑,厚重的阴影压在易情脸上。
    “侄女婿,你如今也已算得左家人,我便将左家密辛告诉予你罢。她身上那伤…是为铸神迹而留下的。”
    “铸神迹?”
    “不错,你说你自己是个读书人,那该念过《左氏春秋》罢?其中说道:‘鬼犹乞食’,说的便是人死后变成了鬼,却仍有饥饿之感,仍会四处寻觅吃食,故而祭祀时需奉上食物。左氏欲铸的神迹便是…重召鬼王!”
    七齿象王摊开两手,声调昂扬,仿佛为此沾沾自喜。
    “可鬼王的吃食与常人迥异,凡人可食猪牛羊三牲,可鬼王吃的——却是人。”
    “吃人?”
    似有一阵砭骨冷风拂来,易情寒毛卓竖。
    象王点头,铜面下的嘴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错,需喂足人肉,鬼王方才能显形。左氏数十年来,已喂了成千个祭童。你方才见的那小女娃便是一位祭童,但她却与寻常活祭不同,她有宝术,名为‘十秩不腐’。意思便是在人生百年之中,无论何人对她如何火烧、刀劈、针刺,扼她、淹她、摔她,她皆不会死。她是左三儿,是左氏的一位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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