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96)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她,我早就和云清池没有关系了,她逼死过我,我纵使曾喜欢过她,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我心中只有怨恨,早已对她没有半分情意……”
“原来如此……”
白芍满足地轻轻笑了,最后点了点头,疲倦似的闭上眼,轻声道:“多谢小挚为我解惑,我信你。”
“谢姑娘,你真好。”
含着淡淡的微笑,白芍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啊……”
谢挚现在才明白,原来极致的哀痛之下,人竟然流不出眼泪,甚至也发不出悲声。
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一片空洞,茫茫然地望着白芍的面容,用指尖慢慢抚过她的眉眼,直到忽然间猛地意识到,这双眼以后再也不能如之前一般睁开,温柔地凝望她,唤她“小挚”时,痛意这才铺天盖地地袭来,淹没了她的全身,咬着唇呜咽出声。
“白芍……”
谢挚一点点抱紧白芍,像之前一样埋首在她的肩头,想感受她身上的气息与未散的温度,哑着嗓音,喃喃轻蹭。
但女人这次却没有抬手抚摸她的脊背,将她如以往一般拥紧;她再也不会了。
“白芍,之前你请我教你什么是喜欢,今天我便告诉你,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望你不要怪我说得太迟……好么?”
谢挚一字字地轻声说,想要白芍听清自己对她的情意。
“喜欢是一种难安的悸动,一见你,我便觉得欢喜,又觉得自己不足与你相配;想你抱我,亲我,与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总也不分开,所有不堪与伤痛,所有喜悦的心情,我都想与你分享,愉快会因为你而更愉快,开心会因为你而更开心,难过会因你的分担而消弭,胆怯会因你在我身旁而化为勇气。”
“喜欢……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很奇怪吧?”
“如果现在有神祇降临,能实现我的愿望就好了……长头磕遍,跪拜千年,我也心甘情愿。谢挚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平安无事,好好醒来,若能如此,我什么都愿意……”
“白芍,你不能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你要活下来,好不好?”
眼泪终于自谢挚脸庞大滴滚下,“求你……别丢下我一个……”
谢挚与白芍之前将识海连在了一起,因而在白芍身死后还能保有白芍的魂魄,白芍的死并不彻底,她的魂魄还在谢挚的识海中安静地沉眠着。
但如果不能修复白芍的道宫,这暂时的死亡,便会化为永恒。
谢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抱了白芍许久许久,直到她身上的最后一丝体温都已逝去,这才慢慢将她放开,轻轻吻了吻白芍的唇,将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收到小鼎里保存。
“别怕……白芍,我会救你的……很快就放你出来……”谢挚恍惚地说。
她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茫然若失地望了望四周,目光并无焦距。
直到看见那把断剑,眼中才一下子迸出恨意:“是你……!是你害了白芍!你骗她!”
谢挚拿起断剑,恨得发狂,想将它折断,劈得粉碎,最终又止住。
她用断剑划开自己的皮肤,鲜血一下子便浸染了金色的剑锋,“你要吃人,大可来吃我,为什么要害白芍?把白芍还给我……我愿用我自己来换。”
谢挚的血空空流着,但断剑没有任何回应,也不吸收她的血液,好像只是一片冰冷的钢铁。
它畏惧谢挚识海中的《五言经》,连蛊惑白芍,也是趁着谢挚为佛陀所制,不在白芍身旁,这才敢有动作。
谢挚等不到断剑的回应,将它攥得更紧,几乎捏碎在手中,“吃啊,你怎么不吃了?你……你这把妖剑……”
“小挚……!”
一旁的公输良言看到此番景象,轻声呼唤,想将谢挚从混沌与哀恨之中唤醒。
她看到了方才的一切,包括白芍的死与谢挚的眼泪,心中也很难过,知道白芍如此,谢挚必定极为痛楚,本想从旁默默看着谢挚,给她一点平复心情的时间,再行上前。
眼下却见谢挚神情恍惚,攥着一把断剑喃喃自语,公输良言以为她在过大的悲痛刺激下神志不大清醒,不得不喝止住她。
她试图劝慰谢挚:“小挚,我知道你此刻必定伤心极了,但……人死不能复生。”
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公输良言垂下头去,不敢看谢挚那样哀凉茫然的目光。
“你还是……节哀顺变吧。若白芍还活着,我想,她也不愿看你如此……”
“……”
谢挚定定地望着公输良言的方向,实则并没有认出她,也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她调转了剑锋,手腕淌着血,举着断剑,踉踉跄跄地走向公输良言。
“你胡说……白芍没有死……她没有死……”
望见公输良言身边坐着轮椅的女人,谢挚的步伐却忽而止住,长久地盯着她看。
她终于清醒了一些,认出了眼前人,目光恢复了清明:
“……是你。”
公输良药,心魔的帮凶,龙族的奸细,五州的叛徒,公输家族的主人,东夷的半个统治者,也是……逼白芍在她与寿山派做出致命选择的人。
“公输良药,你害白芍至此,还有什么话说?”
谢挚将断剑对准了公输良药,“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取你性命,为白芍报仇。”
这不仅是为白芍报仇,也是为了寿山派与五州。
如果公输良药不死,出菩提园后,她必定不可能放过寿山,也仍然会毫不留情地继续戕害东夷的修士,将五州的情报与消息源源不断地传递给龙族。
不论是为私情还是公义,谢挚都绝不能放过公输良药。
公输良药还没有开口,公输良言闻言却是一惊,本能地挡在姐姐身前,试图阻拦谢挚带血的剑锋:“不,小挚!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只许公输良药杀我们,不许我杀她吗?”
谢挚冷声道:“公输大人,让开。我意已决,今日谁也不能拦我。朋友一场,不要让我难做。”
公输良言看出她的决心,语无伦次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无非是怕我姐姐之后再害寿山与五州,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我会将她拘禁起来,好好看着她的……”
“你连她的掌控尚且不能摆脱,何况改变她的决定?”
谢挚对她的话半点不信,只是冷笑:“公输良言,你莫不是疯了么?公输良药如此对你,你还要护她?我从未见过笼中鸟保护猎人——让开!”
公输良言低喊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恶贯满盈,满心算计,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她毕竟是我的姐姐……!”
姐姐应当受到惩罚,她可以戴上镣铐,被关入深牢,可以被所有人痛恨敌视,可是她……可是她不能死——至少绝不能在她眼前死,她不能看着姐姐被人杀死而什么都不做,即便知道那是她姐姐应得的宣判。
如果没有姐姐,也便没有她,她的命,和姐姐是连在一起的;
姐妹是一颗藤上长出的花,她的确恨她惧她,渴望摆脱她,可也不能没有她。
公输良言闭上眼,迎着谢挚的剑锋,往前走了一步,决然道:
“小挚,对不起,你如果一定要动手,那便连我一起杀吧,我和姐姐一道偿白芍的命。”
她没有逼谢挚之意,是真的如此想。
“你……!”
谢挚咬牙,眼神一厉,竟真的将断剑架在了公输良言的脖颈上。
断剑极利,一触及皮肤,即割开一道刺目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