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26)
“家主!”
侍女大惊,连忙扑上来为她擦拭止血,几乎恨不得将这不知好歹的鸟儿掐死。
家主从小养着它,对它这样好,它还敢……
公输良药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并不疼。”
“只是一只……没长成的小鸟而已,不懂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用带血的手将那受惊的鸟儿捧起来,小心地放入精巧的牢笼。
“都怪我,把你惯坏啦。”
公输良药锁上鸟笼。
第258章 瓷面
阳凡镇数百里开外,一处平平无奇的浅滩之上,回荡在此处的本应只有哗哗水声与唧唧虫鸣,今夜却有不同。
若有人忽然兴起,来到河边闲坐,随手掀开一丛水草,便能惊骇欲绝地看到,在朦胧月光之下,赫然正立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菩萨像”——正是谢挚从慧通寺携出的那一尊。
“求你……”
菩萨像喃喃说着话,几乎要栽倒在谢挚怀中。
“……救救我。”
谢挚被它抓住衣襟,近距离看到这菩萨像表面皮肤剥落的骇人惨状,以及它面上的痛苦凄楚神情,如此真实鲜活,仿佛一具真人,不由齿间发冷,一瞬间竟忘却了动作。
“小挚!”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白芍见那菩萨像竟似活物,抓住谢挚低语,心中又急又惊,当即挺剑上前,要保护她。
谁料谢挚拦住了她。
“别急!白芍。”
连忙将菩萨像护在怀中,谢挚回首,示意白芍到自己身边来。
她之所以不让白芍将它斩碎,非是她忽然心软,而是——
“你来听,她在说话。”谢挚小声道。
白芍不知所以,但很听谢挚的话,顺从地凑过去,果然看到那菩萨像靠在谢挚肩头双眼紧闭,似已昏迷了过去,仍在无意识地喃喃细语。
“佛要杀我……佛要杀我……”
它似乎受过极大的刺激,精神仍陷于深深的混沌恐惧之中,口中没什么条理,只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身体间或猛地一抖。
白芍闻言一凛,却并未多么惊讶——经过之前许多事情铺垫,对这菩萨像口中吐出的惊天之语,此刻她竟也没有多么觉得意外。
“白芍,你说,它……是人么?当真是佛陀害它至此?”
谢挚脸色苍白得厉害,没有半点血色,在月光下竟与瓷面不分上下,只有一双眼睛仍如星子一般亮,求证似的望着白芍。
——或许并不是它,而是……“她”。
如果是真的,这样残忍毒辣的手段,真是她生平闻所未闻。
但凡一个人还有一丝人性,面对此情此景,在胆寒之余,都不能不生出一股本能的憎恶。
白芍正要说话,便听得那意识模糊的菩萨像忽然又低低地呢喃了一个名字。
“……芸柔。”
陌生的名姓。
这又是谁?难不成,是佛陀的帮凶?
谢挚一呆,以为这是哪个修士,下意识看向白芍,期望她或许知道此人;
白芍却也是一样的茫然,见谢挚望向自己,忙摇头否认,“这名字,我也从未听说过。”
白芍在赤森林里磨练了足足七年,她对如今的东夷世事不大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
谢挚思索片刻,决定道:“不论真相这样,还是先将这……”
她有点拿不准,该将这菩萨像叫做雕像还是女子,顿了顿,方道:“我们先留住她的性命,看她能不能说出更多。”
菩萨像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当务之急,是为她续命。
这菩萨像的形容太过触目惊心,思及她或许乃是活人,被奸人硬生生折磨至此,谢挚便愈发不忍,不能见她在自己面前如此痛苦。
遍寻小鼎,之前在神墓中得到的圣花花蜜救治完碧尾狮之后,竟然还有几滴遗存。
谢挚原本都快遗忘了它的存在,不意此刻却忽然寻见,连忙欣喜地将花蜜取出来,揽着菩萨像坐下,一面将花蜜小心地喂到她口中,一面抬头对白芍一笑,开心道:
“这是圣药花蜜,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服下之后,她定能很快恢复,再无性命之忧。”
身为修士,白芍自然也知道圣药无比珍贵。
圣药早已在东夷绝迹,听说如今,似乎只在中州才有。
数年前,五州最西方的昆仑山疑有圣药降世,佛子觉知是时风头正盛,他是佛陀的亲传子弟,人们都传言说,他将会得到佛陀的全部传承;
觉知不惜远渡数万里,原本对圣药志在必得,不料最后却铩羽而归,被中州的少年天骄大败,足足沉寂了三年有余。
旁人为了得到圣药,甚至可以亲友反目,小挚却为了救一具不知是不是人的雕像,却如此轻易地将它取了出来。
白芍在谢挚身边蹲下,柔而专注地看她动作,轻声道:“小挚,你真好。”
“我哪里好?”
谢挚自己却不觉得,她向来只觉这些珍宝只是些物件,如能派上用场,方算物尽其用;否则即使再珍贵,也不过是些死物而已。
又起了些逗弄白芍的心思,笑着瞧她,“怎么了,觉得我败家么?”
“我怎会这样想?”
白芍连忙为自己申辩:“世上只有最无能之人,才会嫌弃妻子败家的……倘若谢姑娘嫁给我还要担忧这些琐事,才真是我无用了。”
谢挚忍不住笑,正要笑话她傻,圣花花蜜便起了作用,怀中的菩萨像挣扎着呻。吟起来。
两人一凛,齐齐正色,密切关注菩萨像的动静。
光洁的“瓷面”缓缓生长,重新覆盖了菩萨像开裂的躯体。
谢挚原本正在紧张地盯着她,期待她在圣花花蜜的滋养之下恢复正常,过了几息之后,却忽然脸色大变,失声叫:“不好!”
身体被修复完整的同时,菩萨像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了!
这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完全说不通……
在惊讶不解之中,谢挚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圣花花蜜可以修复生灵的身体,可这尊菩萨像似乎已经不算生灵,而是介于雕像与活人之间,这时喂它服下圣花花蜜,的确能够修复它的身体不错,但却是不是……令它更接近了雕像的状态?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可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谢挚大感后悔,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忙击出一掌,轻轻打在菩萨像身上——这一掌用的力度极巧,仅震表面,却丝毫不会伤及内部。
被谢挚打中,菩萨像表面的“瓷面”顿时又开裂了许多,沾着血扑簌簌掉落,看起来极为骇人,但菩萨像却反倒精神一振,原本已经声音渐绝,此时口中却又溢出呻吟:“呃……”
这菩萨像的身躯,竟有些像个封印。
好狠毒而又精妙的手段!
谢挚一瞬间便领悟了其中关节,当即心惊不已。
——如果出手救这菩萨像,它就会变成一具真的雕像,再不能发出人言;而如果不救,它也会重伤死去。
这是两相矛盾的无解之题。
眼见在圣花花蜜的作用之下,被击碎的瓷面重又覆上雕像身躯,谢挚急声叫:
“快!白芍!和我一起打碎这些瓷面,否则她就会变成真的雕像了!——但要小心,不要伤到她!”
“好!”
白芍也加入了她,但圣花花蜜的效力太过强大,两人刚一击碎,那瓷面便如灭不尽的野草一般,重又生生不息地漫上来。
这感觉如同凌迟,如此不过几刻,在极度的疼痛之下,菩萨像几乎陷入昏迷。
因为焦急,谢挚额上渗出密密的汗。
不好!这样下去,等圣花花蜜的效力被消耗完全,她恐怕也早已疼痛而死了!
谢挚忽然生出急智,心下一横,不再继续击碎那些瓷面,转而一把抱住菩萨像,按着她的肩膀,在她耳旁急声道:“想想*芸柔!你难道不想再见到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