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2)
耳朵因为看不见而更加敏锐,她甚至能听到白芍轻缓悠长的呼吸,以及她衣袖摆动的声音。
布料摩擦之声,比风拂柳枝更轻,却也被她精准地捕捉到,在脑海中想象勾勒出白芍此刻的动作。
好讨厌……
谢挚难耐地抓住衣角,心中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薄恼——她也不知道是在恼白芍,还是在恼自己。
明明已经闭上眼睛不看她了,白芍却还是在扰她的心,让她不得安宁。
白芍那边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其实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在此刻的谢挚听来却是震耳之声。
“你……!”
不知道为什么,谢挚在白芍这里脾气就格外大,好像她知道不论自己怎样无理取闹,白芍都不会生气,更不会厌她弃她一般。
她气得一下子站起来,怒视白芍:“不要吵!”
白芍被吓一跳,动作凝固住。
在黑暗的小室中,谢挚仔细一看,才发现白芍方才是在抚摸手上的戒指。
下意识蜷起手指,白芍送给她的莲花戒指也还被她戴在手上,发着淡淡的碧光。
“……”
怒气似忽然被抽空,心间不知名之地软软塌陷去一片,再开口时,谢挚的声音已经不自觉柔下去:
“你不好好打坐休息,摸戒指干什么……”
“我就是……”
白芍怕又惹谢挚生气,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
谢挚忽然觉得白芍躲躲闪闪的样子好玩,将声音放甜,循循善诱一般,前倾身体,故意靠近她。
继而满意地感受到,在她接近白芍的一瞬间,女人一下子发紧的呼吸。
她引诱她。
白芍毕竟纯情,此前从未涉过情爱,抵抗不住谢挚刻意引导,终于还是在她漆黑的眼睛注视下,忍着发烫的脸颊与怦怦的心跳,小声说了实话:
“……一想到这戒指是我与谢姑娘一人一个,便觉欢喜非常。”
这下轮到谢挚脸烧了。
她退回来坐好,轻抚戒指,好半天才在心跳声中找到自己的声音:
“哼……再乱动,我就把它还给你,叫你难过得掉眼泪。”
白芍忙摇头保证:“不要还!我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不要再还给我……”
“谢姑娘放心,我之后绝不发出来丝毫声响。”
“……嗯。”
之后果然白芍一丝声音也无,甚至连呼吸声也消失不见;
谢挚悄悄看她,便见白芍封住了自己的呼吸,坐得仿佛一尊雕塑。
真是……傻子……
那样一句更近似于……调情的嗔语,白芍竟也当真。
白芍总是会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想到这里,谢挚又一怔,缓缓吐出一口气,情绪倏地低落下去。
当年宗主看待她,便与如今她看待白芍一样么?宗主也会觉得她傻?
可她与宗主,总还是不同。
白芍对她好,她知道,一件件事记在心里,绝不会伤她、负她。
路仍漫长,但谢挚这次却静下了心,不再心绪杂乱,思索它事。
打坐调息时时间流逝最快,一年过去也不觉漫长,谢挚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初初闭上眼,便又被白芍轻轻唤醒。
“……谢姑娘?谢姑娘?”
白芍耐心地低唤。
“我们到阳凡了。”
鹈鹕师叔拍打着翅膀,缓缓落到地面,张开嘴巴。
“寿山已到——出来吧!”
第244章 阳凡
阳凡其实距离大楚国都已经颇近,乃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小镇,寿山便坐落于阳凡之南。
此地气候宜人,常年四季如春,既无酷暑,也无严寒,水道连接四方,交通倒也便利,更兼有鱼米之利,民众自给自足,和乐畅快,实是一处人间小天堂。
“这就是寿山吗……”
谢挚跃出鹈鹕师叔的嘴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山峰脚下。
仰头望去,这山不似中州山峰,并不险峻雄伟,也不如谢挚想象的仙山一般飘渺出尘,仿佛远离了一切尘世之物,遍被绿植,莹绿润翠,倒像座被白云围绕的美玉。
仅仅是立在山下,也能感受到一股清新的草木之气,显然是处宝地。
“谢姑娘,请随我来。”
白芍站到谢挚身旁,引她一起上山,“我们宗门便在寿山之上。”
为让谢挚更熟悉环境,谢挚与白芍没有动用法术,仅是以步力上山,山路是以青石砌成的小道,仿若叠贝,一路蜿蜒着通往山巅。
鹈鹕师叔也陪在她们身旁,恢复了原来的体型,合拢翅膀,一步一步登山。
一面走,谢挚一面观望山中景色。
入眼皆碧,清幽宁静,有獐子麂獾在林间时隐时现,见到人也不晓得躲避,反而好奇地驻足观看,足见寿山平日绝无猎户,甚至连人迹也很罕见。
“白芍,”谢挚想多了解一下寿山派,随口问道:“你们宗门大概有几千人?我看这寿山也不大,大约再多也容不下了。
“——或者你们是有什么神异阵法吗?从外界看起来平常,进入之后,却有广大空间。”
便如眼睛婆婆的小木屋一般。
这话谢挚问得理所当然,她从前在中州时,天衍宗足有八大主峰,占地更是方圆万里不止,门下弟子数不胜数,外门弟子还比内门更多,更不必说那伙夫童子、侍候僮仆,还没被算入宗内。
她习惯了天衍宗的庞大,思及东夷不比中州,宗门小而繁多,但料想寿山派既然能出白芍这样一位天生至尊,必然也是东夷一大门派,门下有几千之众,正是理所应当。
谁料白芍一呆,停住脚步:“……几千?”
“怎么了?”
谢挚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脸震惊,只当自己说多了,便又将这数目试探着往下减了减,“那便是……几百?”
白芍摇头。
谢挚倒吸一口凉气:“……总不会连一百人都没有吧。”那这宗门该多小啊!
“一百也多,一百也多!”
鹈鹕师叔凑近来,笑道:“我们寿山派呀,连十个人也没呐!”
连十个人也没有?那还算宗门吗?
看出谢挚震撼模样,白芍窘得脸红,小声道:“寿山派只是一个小宗门,人少宗穷,还望谢姑娘不要嫌弃。”
她边走边说:“我们宗门之内,只有一位白龟老祖,也是寿山派的开山祖师,它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我师父,一个便是鹈鹕师叔。”
“我师父又收了两个弟子,一个,便是我;另一个,则是我的小师妹,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至于鹈鹕师叔,它还没有弟子。”
谢挚难以置信:“……所以满打满算下来,你们寿山派,便只有五个人?”
不对,连五个人也凑不够——白龟老祖和鹈鹕师叔还不是人呢!
“正是。”
“……”
好吧,白芍真没骗她,寿山派果真是一个……小宗门。
谢挚还从没见过五个人的宗门。
寿山派能够捡到白芍当弟子,真是不知道走得哪门子运……
“至于护宗阵法,我们也没有。不过其实也不必设——白龟老祖常常下山去帮助民众,很得阳凡人尊敬爱戴,他们知道我们在寿山上,故此从来不来打扰,连樵夫也不来此处砍柴,是以山上也很清静,并不须特意与外界隔离。”
白芍温柔笑道:“在东夷,像我们这样的小宗门,大概还有成百上千个。”
谢挚若有所思,默默记在心里:“原来如此……”
东夷与中州,真是处处都不同。
再登片刻,已至山腰,山上只是清爽,倒也并不寒冷,白芍引谢挚过一处狭道,来到一个山谷之中,只见依山开凿着几间石洞,谷间一处浅浅小湖清澈见底,仿似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