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192)
到末尾的最后一枚时,已与谢挚记忆中的那枚涅槃种别无二致。
太一神掌上的伤口没有愈合,金色的神血还在流淌,被牵引而起,如丝绸般在空中飘舞,被这无数莲种不断吸取。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时间与空间一体两面,太一神的小世界,即名为‘宇宙’。”
姬宴雪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这位神族过去与未来最伟大的神祇,她从没有想到,自己竟有机会,能够亲眼目睹大名鼎鼎的小世界“宇宙”如何施展。
“所以,也有人据此称太一神为——”
“时空之神。”
正如现在,太一神直接把未来将要重生的所有涅槃种都排列了出来,如此,她便不用再大费周章,需要重复许多次,才得到最终的结果。
太一神抬起食指,朝面前的空间虚虚一点。
“一次又一次来的话,实在太慢;还是一次性解决掉你罢。”
所有的莲种,刹那间同时崩解。
太一摊开手,最终诞生的莲种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她手上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真贪心,喝了我好多血。”
她轻轻抚摸莲种,感到自己与这涅槃种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涅槃种对她既怀有一股刻入骨髓的敬畏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依恋孺慕。
——她亲手杀了它无数次,但也用自己的血让它无数次重生;
她既是它杀身的仇敌,也是它新生的母亲。
它是她亲手饲养出的魔莲。
姬太一合上眼睛,在心底叹。
“你已到达了完美境地,无可再演化;但我知道,你仍然极其危险,只要离了我,便还会再接着吃人。”
“既如此,我这里倒与你有个好去处——”
金光随着姬太一的动作而迸发开来,谢挚只觉仿佛有人在自己面前抽出了一截太阳,以至于短暂地失去了片刻视觉;
光影再重新回到她眼中,终于恢复了视力之后,她看到一把璀璨无比的金剑握在太一手中,剑身水一样微微颤动,像融化的金焰,随时都要舞动流淌,若无太一握着,恐怕随时都要飞逃消散。
“眼睛疼?”姬宴雪问。
“有点……”
被姬宴雪一问,谢挚这才发现自己眼眶酸痛,几欲流泪。
“闭上眼。”
谢挚没多想,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姬宴雪说什么,她就干什么,简直没有道理。
尤其姬宴雪还颇为愉快地低笑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谢挚更窘,闷闷道:“不许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要听,因为……因为我是昆仑卿,”谢挚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快被她忘记的封号,强词夺理道:“你来自昆仑神山,自然应当听昆仑卿的话。”
“昆仑卿?这是人皇赐你的封号吗?”
姬宴雪笑了起来:“人族的封号,我可不认。众所周知,外族要想与昆仑山有关系,除非……”
“除非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姬宴雪却忽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了。
谢挚闭着眼睛,微微仰着脸,专心地听她要说什么,长睫柔软,唇瓣鲜润,全不设防,分外乖巧;
姬宴雪心中忽然莫名升起一个念头,想捂住谢挚的眼睛,感受她鸦羽般的睫毛在掌心划过,那时她一定会受惊地微微颤栗,俯身下去,轻轻吻一吻她。
“……怎么了?”
姬宴雪不作声,周遭的氛围似乎有点奇怪,因为看不见与不知道姬宴雪要做什么,谢挚心头有点淡淡的不安,身体也颇为僵硬。
在这不安里,熟悉的香气接近,安抚了她的神经。她感到姬宴雪握住她的肩,轻抚了一下,低声道:“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姬宴雪的声音,是她从没听过的温柔。
谢挚毫不怀疑,一旦她睁开眼睛,姬宴雪便会将这罕见的温柔尽数收敛。
顿了顿,神帝又含笑调侃:“明明小时候胆子那么大,怎么长大之后,还不如从前了?”
谢挚本能反驳:“我才没有怕……”
但不知为何,她竟也不再紧张,真的渐渐放松下去。
冰凉清新的感觉在眼皮上一触即逝,谢挚被冰得浑身一颤,忍不住问:“好了吗?”
“好了,睁眼吧。”
谢挚睁开眼感受了一下,发现眼睛竟一点也不疼了。
不仅如此,还双目清凉,仿佛被冰水洗涤过一般,视物格外清晰透亮。
姬宴雪将手中的冰块给谢挚看,这冰块呈椭圆形,莹洁剔透,比起冰,倒更像一块过于寒凉的水晶。
“这是昆仑山巅的冰髓,最适宜医治眼伤,神族幼年练习大观照瞳术负伤时,便会以此治疗。”
原来如此……
谢挚道过谢,又问:“那你小时候受过伤吗?”
“没有,我不论学什么都很快,从未负伤。”
姬宴雪将那枚冰髓干脆利落地抛给谢挚,冰髓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亮的弧线:“送你了。”
“给我这个干什么……?”
谢挚接住,冰髓上还带着一点姬宴雪的体温与香气,令她有点不敢久握,慌乱似的,就想将它塞进小鼎里去。
“我觉得你需要。”
——谢挚之前居然能喜欢云清池,可不得需要冰髓洗洗眼睛才好?
“没事吧?”
察觉到剑光灼伤了谢挚的眼睛,姬太一很歉疚地看向她们,“抱歉,这剑是活的,我至今还没能驯服它。”
活着的剑……
看来,这把剑就是后来,她在梅先生的收藏品中翻到的那柄灰扑扑的剑。
……同时,也是她转赠给白芍,并吃掉了白芍道宫的……那柄妖剑。
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剑身,谢挚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就是它,害了白芍,让她修为尽失,不得不重新开始修行。
谢挚得承认,自己对这把妖异的剑怀着怨气,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倘若白芍修为还在,是否便不会将她推开。
但现在再想这些事,也毫无用处了。
万年后的断剑,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谢挚的小鼎之中。
她当年离开东夷的时候,怕这断剑再害人,将它也一并带走了。
佛陀说得对,它会吃人,而且很危险——可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朋友,北海巨人一族的炼器宗师,取星火为我打的剑。”
“准确地来说,它现在还不是真正的剑,只是剑的雏形,如同一个无心的人,空有蛮力,却无法控制;又像一支缺少主帅的军队,群龙无首,争斗不休,各自为营。”
太一神说话的时候,那金剑还在竭力挣脱女人的手掌,向外逃逸,凡是被它接触到的地方,连空气都在啸叫嘶鸣。
“我一直都在找寻,能制服这把剑的‘心’,之前也曾试过许多宝物,但都会瞬间被它吞噬。”
姬太一将涅槃种捻起,笑道:“不过现在,我却似乎找到了最适合它的东西。”
就是魔莲的涅槃种。
她有一种预感,涅槃种会和这把活着的剑相辅相成,无比契合。
姬太一横过剑,轻轻将涅槃种按入剑身,如石子没入水流一般,轻易而又悄无声息。
“嗡——”
涅槃种没受到什么影响,好像脊椎里钻入一条毒虫般,金剑却疯狂地颤抖起来,在空中挣扎不休,表面更如沸水一般翻腾,几乎失去了剑的形状,化为一道流光,一瞬射向天际,一瞬又迸入地面,似乎正在经历什么极其痛苦的蜕变。
“它正在寄生这柄剑……”
谢挚惊异地观看着,胸口隐隐作痛,由这幅画面,也想起了涅槃种如何在自己的心脏中安居。
“……或者说,在与它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