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296)
傍晚已近,天边火云燃烧,满江红透,金粼粼波光也倒映在姬宴雪碧绿的眼眸里:
“我只是……稍微有些遗憾罢了。”
“我曾以为她不爱我,我想她不爱我,那么我也不要爱她,后来才发现,其实不是。”
“她很爱我,我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怨恨她,或许更多的还是怨恨她,为什么不像别的母亲那样待我。”
等到她真正长大成熟,明白母皇藏在严厉后的期望与温情,已是母皇死去很久之后了。
谢挚悄悄靠过去,依偎在姬宴雪肩上,抚了抚她的手背,姬宴雪笑了,解开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怎么了?心疼了吗?”
“谁心疼你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谁是我妻子,谁心疼我。”
整个五州,也就只有谢挚会心疼她了,别人畏惧她还来不及。
她们住在船上,偶尔停舟上岸,这一趟来东夷,姬宴雪也见了不少新鲜玩意,她看见什么都兴致勃勃地想买给谢挚试试,弄得谢挚不得不三令五申,严词拒绝,表示自己不要,姬宴雪这才作罢。
姬宴雪偶尔也会捉条鱼来吃,她处理得非常干脆利落,会拿小刀将雪白的鱼肉切得如同花瓣,之后烤熟给谢挚吃,味道鲜美清甜。
谢挚不知道她还会做饭,姬宴雪则笑答,这也是她五州游历时学来的本领。
她不会做什么复杂精致的菜色,但是做这种简单的饭食还是会的,而且刀工很好,特别热爱摆盘,要求食物必须看起来好看,弄得谢挚哭笑不得。
行船时她们常常闲聊,话题天南海北,有时非常琐碎,姬宴雪答得仍旧耐心细致,也不厌烦。
“你当年游历时也没有变化容貌吗?不怕被人看见?”
“没有,刚开始我还没有这个意识,后来才发现神族身份太过惹眼,走到哪里都会被围观,还会被诚惶诚恐地引见给官员,我很烦,于是就不走人族多的路了。我买了斗篷,常年遮着脸,所以也就还好。”
谢挚偷笑:“是因为一旦被看见脸,就会有人对你一见钟情么?”
姬宴雪无奈:“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她想了想,又道:“对我一见钟情的人,好像确实也有几个。”
里面有男有女,甚至有几个追着她走了很远,弄得她烦不胜烦。
“……哦。”
这下谢挚不笑了,姬宴雪的肩膀也不靠了,起身坐得端端正正。
“你怎么回事,谢挚?”姬宴雪失笑,轻轻去勾她下巴,笑着低声说:“你这只难哄的小狐狸,明明是你先问我的,结果我真说了,你又吃醋不开心,真是……”
谢挚还是第一次听姬宴雪叫她“小狐狸”,得寸进尺地扬起脸:“真是怎么样?我吃醋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当然不会。”
姬宴雪真喜欢看她这样,含笑低头吻住她,呼吸相缠,吮咬她的舌尖。
“……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哈啊……”
吻完谢挚稍微退开一点,姬宴雪仍抵着她的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脸侧颈边。
“你的脸好烫,心跳也好快……是因为我吗?”
指腹能感受到谢挚的脉搏,她轻声呢喃。女人的眼眸也氤氲了迷离的薄雾,“你摸摸我,一定也很快……小挚……”
“离我近点,我喜欢你靠着我。”
像请求,又像是命令。
……
……
……
夜空墨蓝,星子点点,谢挚躺在船上凝望轻晃的水面,听着潺潺水流声,恍惚不知是行于江上,还是枕卧在星海之间。
腰酸得厉害,身上也没力气,谢挚缓了半天意识才渐渐回笼,终于意识到到底做了什么,又羞又恼地叫姬宴雪名字:“姬宴雪……!”
“我在这里,怎么了?”
姬宴雪这个时候总是格外好脾气,像只吃饱了食物餍足的大猫一样,连声音都分外柔软。
“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在船上做这种事——这句话谢挚说不出口。
“接下来几天……不,半个月都不许做了……!”
姬宴雪不答,慵懒地哼笑道:“刚才还叫我阿宴,现在就叫我名字了。”
她颇有几分怀念谢挚刚刚的模样。
很乖,又很听话,热情又直截,想要什么就会在她耳边叫她“阿宴”,求她给予,带着泣音的婉转。
“你……!”
偏偏这时候谢挚又看见她颈边的红痕,正是自己亲吻留下的痕迹,想起方才动情的种种画面,顿时又没了底气,谢挚捂脸道:“我不要和你说话……”
“那我还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
刚才就是亲着亲着,然后莫名其妙地……
……
再往东,一月之后,谢挚与姬宴雪来到了海边,这是五州的最东方,渔民的家园。
谢挚立在耸立的礁石上眺望海面,海风湿润腥咸。
五百年前,她便是在这里步步走入海中,只为求得真凰出现。
真凰已在裂州之战中举族覆灭,连凰主也未能幸存。
谢挚想要来这里再看一看,作为此次东夷之行的终点。
当年的沿海小镇繁荣了许多,有妇人见到她们二人在海边长久静立,热心搭话道:“您二位也是来看凤凰穴的吗?”
“凤凰穴?”
谢挚转过身来,那妇人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再一看她身边人,更是灿如日月,呆了片刻才回神,“是啊,就是一个洞穴,是五百年前真凰和真龙大战留下来的,可有名了!不时便会有人来看。”
听起来像是当年的战场遗迹,谢挚忙道:“能烦请您为我们带路么?”
在妇人引路下,她们很快便走到了“凤凰穴”近旁,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仿佛大地毫无征兆地突然塌陷进去一块,又像真凰含泪的眼睛。
有孩童在洞边相互追逐,欢笑玩耍,他们口中唱着童谣,蕴藏着先祖世世代代流传下的记忆。
“真龙吼,凤凰叫,海水滚,火焰烧……”
谢挚谢过妇人,给了她钱财,姬宴雪蹲下身,手指沾了一点洞壁的砂石,沙子至今仍是红色,仿佛浸透了真凰的血液,历经数百年岁月侵蚀,依然触目惊心,让人不难想象当年战斗的惨烈。
“这洞穴大概是真凰们集体自爆留下的,真凰是很刚烈的种族……”
姬宴雪忽然眉梢一动,露出斟酌之色,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等等……”
“怎么了?”
她看向谢挚,谢挚少见地在她眼里看见欣喜与激动:“我感受到了一点生命气息。”
“就在下面——!”
姬宴雪已经揽住她跃了下去:“虽然很微薄,但是确实存在着。”
终于落到洞底,谢挚惊奇地发现,脚下竟然软绵绵的,她半跪下来察看,姬宴雪指尖一划,光芒便照亮了漆黑的四周,也照亮了谢挚的掌心。
“好像是灰烬……”
谢挚捏了一点脚下的东西,又掬了一捧观察。
这灰烬并不冰冷,反而干燥温热,像鸟儿的羽毛,暖洋洋的,确如姬宴雪所说,散发着微薄的生命气息,像正在孕育着什么。
“我知道了,”谢挚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曾经救活过白芍的涅槃池,“这是——”
“真凰死去后留下的灰烬。”
姬宴雪道:“真凰浴火而生,在灰烬与火焰中诞生,也在灰烬与火焰中诞生死去。”
“看这灰烬之深,大概真凰一族,至少有九成都死在这里了。”
谢挚怔怔地看着掌中灰烬,想起真凰引*以为傲的华丽羽毛,但是现在,他们甚至连尸身都剩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