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24)
“快去救明师父他们!”
“……”
那失去了主人的金刚杵如若有灵,初一感知到明空死去,便自行爆炸开来,精准地将正殿炸得粉碎。
若是她未被小蛇及时扯离,以这一副重伤之体,在金刚杵的爆炸冲击之下,也必不得活。
女子回望了一眼寺门,接下来,镇民很快就要赶来了,她得马上离开才行。
疲倦充满了她的胸膛,叫她泄气。
一路追查至此,案情的线索又全中断了。
女子烦躁地踢开脚边一块佛像碎片,服下一枚丹药草草疗伤,拉上面罩,眨眼消失在此地。
接下来,她要去找那两个隐身不出、又提前离去的神秘女子,看看她们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却没有注意到,那佛像的内胎断面处,隐约带着淋漓血色。
。
泽都,王宫。
大殿的王座之上,一个小少年正在按膝端坐。
他穿着王袍,生得白皙清秀,面孔十分稚嫩,至多只有十三四岁,举止之间已有君王的威严。
这小少年,正是当今楚王,即位才不过三年。
只是不知为何,楚王此刻却汗湿夹背,冷汗一滴滴往下淌,仍独自强装镇定。
“……公输家主,”望向下方从容不迫的女人,他喉头重重吞咽了一下,才敢开口,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克制不住地发抖。
“不知你进宫觐见寡人,所为何事啊?”
轮椅上的女人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垂着眉眼,捧着茶盏漫不经心地抿。
楚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她坐在下方,可在气势上,两人实则是反了过来。
见女人不理会自己,楚王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气,攥紧了拳头:
他才是大楚的王,她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轻视于他!
如此大辱,叫他怎能容忍!
怒火将楚王的心烧了起来,但他却没有表露在面上,反而勉强松开紧握的双手,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公输家主?”
少年乖顺非常,一步步走下王座,来到公输良药面前,神色愈恭,跽身诚恳道:
“不知寡人何处犯了大错,竟使家主深夜赴宫,还望家主指点。”
他不能发怒,他需要忍耐。
眼前的女人看似病弱,其实比任何一个修士大能都更加狠毒强大,他清楚得很。
三年前,便是她,也是这样孱弱地倚在轮椅上,微笑着令侍女为当时的楚王奉上了一杯毒酒,他那肠满肚肥的昏庸父王竭力挣扎,不顾颜面,大哭哀求,仍然不能使那女人心软,也不能逃脱自己死亡的命运。
富丽堂皇的大楚宫室里寂静无声。
公输良药仍然没有看他。
随着时间流逝,殿内的燃香又断了一大截,正如年少的楚王额边滚落的汗珠。
直到跽跪得膝盖毫无知觉,女人抿完一杯茶,温温地笑了笑,仿佛才瞧见他拜在自己面前,惊讶道:“王上怎么在这里?您瞧我,身子太差,竟没留心到。”转头令侍女前去搀扶,“快扶王上起来。”
“无妨,无妨……”
楚王撑着酸疼的膝盖,勉强站起来,垂着头和双手,不敢直视女人透明的奇特瞳孔。
落了座,他方听到公输良药的问话。
她语气极温柔,仿佛只是在亲切地询问小辈功课怎样,却一瞬间令楚王骇得毛骨悚然,几乎恐惧得跌到座下。
“此番良药前来,是想问一问王上,上月四日丑时三刻,为何深夜急召舍妹自地道入宫,令她去查近来泽都的僧人连丧之案。”
他终于还是与她透明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大楚的捕快这样多,为什么您偏偏挑中我的妹妹呢?”
第257章 鸟笼
大楚王宫死一般的寂静。
楚王喉头不自觉地重重吞咽,听到自己心脏急跳的声音。
公输良药……她是怎么知道他深夜传唤的事情……?说出的时间还如此精准?
恐惧的同时,他也难以自制地愤怒。
——有内鬼?谁出卖了他?或者就是……公输良药,她监视他!她怎么敢!
环顾四周,偌大的王宫里,他竟无人可信。
本该守护他的卫士像死人一样,对公输良药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垂首默立;
明珠的华光慷慨地倾泻在公输良药带着病容的面孔上,分明是再清丽不过的柔和外貌,却让楚王心头大骇,仿佛看见厉鬼。
她连笑容的弧度也完美无缺,却不见丝毫真心。
过了好久,楚王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在极度的惊恐下,已经软倒在了座位之下。
“寡人……寡人……”
公输良药微微垂眼,目光随意地扫过少年惊恐至极却还要强装镇定的青涩脸庞,唇角慢慢勾出一抹笑:“嗯?”
装得倒是挺好的。
三年前,她之所以在上一任楚王遗留下的众多子嗣中选中他,扶持他上位,正是因为这少年长了这样一张怯懦如羔羊的脸。
却没想到,在羔羊的伪装下,藏着幼狼的野心。
他大胆至此,竟敢将主意打到她妹妹身上。
这是她的逆鳞。
所以今天,她准备让他得到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楚王攥了攥手掌,慢慢放松下来身体,膝行上前,刻意拿出自己最软弱柔顺的模样,以畏服的姿态,一步步挪到女人的脚边。
“寡人……之所以召公输良言入宫,乃是看中了她的才干。”
觑着公输良药的神色,楚王小心翼翼道:“她虽然年纪尚轻,却能屡破大案,寡人闻之,也不禁深为叹服。”
他素来听闻,对这个小自己许多的妹妹,公输良药是极宠爱的,因此话语之间便有些刻意夸赞,盼望以此能得到公输良药些许宽容。
公输良药少年时逢得家族内斗,所有的亲长都丧命于那场巨变中,所属的支脉几乎为之断绝。
为了活命,公输良药被迫携妹逃亡,自此踏上流亡之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那时,她才不过十三岁而已。
便是在那场灾难中,公输良药为保护妹妹,被砸断了双腿,自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站立,而只能依靠轮椅移动。
后来公输家族安定下来,亲迎公输良药回府,曾提出为她洗骨伐髓,以仙药重塑双腿,不知为何,却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公输良药将妹妹一手教养长大,两人年龄差距甚大;
某种意义上,比起姐妹,她倒更像是公输良言的母亲。
公输良药原本在静静地听着,听到楚王这样说,立即便察觉了他的小心思,但也没有拆穿,反而笑容更温柔了一些。
“是么?良言竟能得王上如此激赏?”
楚王心中惴惴,不知道公输良药是否满意,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近来泽都僧人连丧,佛教乃我大楚之国教,自然不可损伤。此案事关重大,故此,寡人想将其亲自托付于有能之士……”
飞快地一抬眼,“……而泽都中最有才能的捕快,无疑便是令妹,公输良言。”
“即便如此,王上有何命令,直接传达即可,又何必深夜传召,刻意避人耳目。”
女人的声音仍然轻柔舒缓,却一针见血。
楚王的身子抖了抖:“寡人……不敢说。”
公输良药面露讶异,温声道:“王上乃是大楚国君,东夷之内,莫非王土,有何不敢说。”
这国君之位,如非公输良药,他如何坐得稳?便是他父王,做得楚王数十载,不也是因为不听公输良药的话,便被她随便寻了个借口以毒酒鸩杀?
大楚王权式微已久,接连几代国君俱是昏庸无能之徒,及至公输良药成为家主之后,公输家的势力更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时至今日,控制楚国的人,明面上是楚王,实是公输家,他只是公输良药的傀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