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168)
一道血柱自背后猛地插入他的身体,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你以为,就只有你会布局么?”
睚眦站起来,再无方才的重伤虚弱模样。
“你看,”囚牛的眉宇舒展开来,“我知道,她一定还藏有后招。”
“嗬……”
孟颜深“扑通”一声跪倒,鲜血从胸口与口鼻中喷涌而出。
他的双腿已经不能再支撑他继续站立了,尽管他立即封住了心脉,浑身力气还是都在飞速流失。
“这是……”
他低下头,看向刺穿自己胸膛的血刃。
“那是你自己的血。”
睚眦唤回长刀,笑道:“你都没有发现,被我割破的伤口,都没有愈合吗?”
的确,孟颜深身上的刀伤,现在仍然在不断渗血。
但在方才的激战之中,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睚眦与战局上,根本没有留心到这一异样;
即便注意到了,他大概也只会以为,这是由于他年老体衰,恢复力不如从前,从而忽视。
“我的刀名曰销困,又名驭血;
凡是被销困刀割伤的伤口,都会无法愈合,不断流血。”
睚眦的长刀在空中轻轻挥舞了一下,贯穿孟颜深身体的血刃再次猛地抽出,带出更多的血液:“呃……!”
“……而伤口中流出的血,将归我操纵。”
这个老头实在是太警觉了,为了不让他再次躲避开这致命一击,睚眦故意同他搭话,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而且,她也成功了。
在他因为“夫子”这个称呼而微微失神的那一瞬间,睚眦就知道——
孟颜深,必死无疑。
“你的道宫……”
“真抱歉,我有两个道宫。”
睚眦答得很快,满意地欣赏孟颜深苍白的脸色。
她的声音压得很轻,并不想被囚牛与狻猊听见她的秘密。
她也知道,囚牛看似温和可亲,实则一直都对自己压抑着不满。
睚眦出生时心脏不全,为了补全不足,吞食了父亲的尸身,也继承了他的道宫,将他的道宫当作填充物,补全了心脏的缺陷。
身怀两个道宫,好比别人的车辇只套了一匹马,而她却有两匹,即便其中一匹死去,也不会影响到车辇行驶的速度。
丹田道宫被孟颜深摧毁,对别人来说是致命伤,即便不死,修为也会全废;
但对睚眦而言,却全然不是如此——她还有一个心脏道宫。
这就是她最大的依仗之一。
“被自己的血杀死,这感觉怎么样?”
“在攻占西荒第一座城池的时候,那个牧首就是这样,死在了我的手里。”
“她的大道图景是残翼鸟,好像姓姜还是什么,我没记太清楚……”
“对了,她身边还有一只仙鹤,也被我砍下了头颅。”
“——孟颜深,你认识她么?”
睚眦面带怀念。
那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敌人,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也仍然在坚持与她战斗。
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女人死时,神情中竟然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宁和。
听得睚眦的形容,孟颜深再次呕出一大口血,眼泪夺眶而出。
“既望——”
老人佝偻起身躯,嘶哑的声音像是将死的老兽,从破碎的喉咙里竭力发出的。
他绝望至极、心痛至极地哀叫出声,混合着血的泪,沉重地一滴滴砸在地上。
“我的……可怜的既望啊……”
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呢?那是他的学生啊!
他那温和善良的既望,正直重情的既望,他是亲眼看着她长大成人,从皇女成为渊止王的啊……!
孟颜深一点点抓紧手中的泥土。
她就那样,惨死在了真龙手中,血液都流尽在这片她最热爱的荒土上。
“哦,看来你们俩真的认识?”
睚眦有些意外地挑眉。
其实,她只是忽然想起来了,随口提起而已,没想到,这个人竟能激起孟颜深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仿佛悲痛欲绝。
“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她将孟颜深刚刚对她说的话原样还了回去,强烈的报复心,是睚眦最大的性格特点:
“——多说无益,受死罢。”
瞄准孟颜深,睚眦举起销困刀。
这一刀下去,她要将这个沉浸在悲恸中的老人,从中间斩成两半。
“再见了,孟夫子。”
睚眦劈下销困刀。
但随着一道镇静的嗓音,凌厉的刀风在半路却戛然而止。
“定!”
“?”
睚眦又惊又怒地发现,自己的身躯竟然被定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她循声望去,便见在数十丈之外,站着一个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子。
一身墨蓝衣袍,手握一杆玉笔,身形瘦削,面容清秀。
“……瓷儿?!”
孟颜深也认出了学生的声音,几乎疑心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睁大眼睛,宋念瓷的身影还是那样清晰。
——瓷儿怎么会在这里??
孟颜深原本已经丧失求生欲望,此时一看到宋念瓷,灰暗的心一下子又挣扎着急跳起来。
瓷儿不是应该早已搭乘狐族飞舟,前往星星海了么?
不,不……她不该在中州,甚至不应该还在五州!难道是狐族有变?天啊!
没等孟颜深将这些疑问想清楚,宋念瓷已经摆开了战斗的架势。
她浑身紧绷,嘴唇紧抿,压力极大。
她和睚眦之间的境界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睚眦乃是仙王境界,而她至今仍在脉种境徘徊。
宋念瓷强咽下喉间的腥甜。
用言灵强行定住睚眦的每一息过去,宋念瓷的血精都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耗。
与一位真龙仙王战斗,是螳臂当车,是蚍蜉撼树,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但宋念瓷还是坚定地走了过去。
因为她的老师,孟夫子,在那里。
她的敌人,五州的入侵者,也在那里。
“彩笔,真对不起。”
宋念瓷能感觉到,手中的玉石笔在轻微地颤抖,就像人遇到无法战胜的强敌时,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一般。
“……没事!没事!”
鹦鹉器灵轻轻地叫,安慰自己的主人。
若是它此刻化为鸟形,必定每一根羽毛都在哆嗦发颤。
“只要和主人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是……言灵?”
睚眦催动血精,强行打破言灵的禁制,动了动手指,新奇地观察这种古老而又神奇的独特神通。
对面那个年轻女子立即喷出了一口鲜血,紧接着又叫了一声“定”,手中玉笔发光更盛,重新加固了言灵。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宋念瓷当机立断,挥动玉笔,在空中写出光辉灿烂的大字。
“杀!!!”
“金科玉律,云篆瑶章,先万法以垂文!”
伴随着宋念瓷一笔一划地艰难写出这个血红的杀字,她的手掌竟在缓缓地消失。
为了加强言灵的效力,她献祭了持笔的右手!
杀字言灵袭来,睚眦冷笑,丝毫不惧:“你的言灵倒有些意思,但可惜,你的境界太低!”
她的身体还不能动弹,但销困刀却可以用意念操控,当即操刀与杀字言灵碰撞在一起,将其斩为千万碎片!
“噗……”宋念瓷再次吐血,而杀字言灵破碎,落在睚眦身上,也让她受了一点皮肉伤。
“念瓷!不要——”
孟颜深怎能不知道,这是一场必败之战,宋念瓷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
他急切地喝止徒弟,刚站起来,便又因为过重的伤势而跌倒在地,便见宋念瓷转过头来,极为眷恋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