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285)
她要说什么,谢挚大概也能猜得到。
算了,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
她又在心里叹了一声,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到那女子身边去,温和地打了个招呼:“双涟。”
双涟没有应,谢挚也并没有期望她会应,唤了一声便停住,静默地与她同立。
顺着双涟的视线看去,是一池零落的残莲。
前些天,寿山应该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东夷很快就要进入频繁下雨的季节了。
她陪她看了一会儿,双涟还是不声不响,谢挚试探着道:“双涟?”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转身走出几步,意料之中被双涟唤住。
“站住。”
声音脆亮,谢挚应声而止。
她回头朝双涟笑了笑,看到女子清秀妩丽的面容上一双眼因怒气而闪闪发亮,她语气仍然是温和的,水一样宁静,长辈一般耐心包容:“现在有话对我说了吗?”
触及到谢挚的目光,双涟顿时一滞。
……过去了这么久,她的眼神和当年竟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变得更柔,更深,也更宽广了。
双涟恍惚间记起大师姐初带谢挚回寿山时她的惊艳和欢喜,她当时想,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她一笑,比山间的晨露还更好看。
她喜欢她温声叫她“双涟”,喜欢她弯下腰和她对视,她和大师姐一样温柔,但是比大师姐更加周到体贴,她会轻轻摸一摸她的头发,教她记账,夸奖她好聪明;
她最喜欢的还是大师姐和谢挚一起教她修行,虽然她们俩天赋太好,她本来对自己的修为颇有点得意,被她们二人一看,简直处处都是漏洞,但泄气完之后,她还是爱缠着她们指点。
她喜欢谢挚,也喜欢大师姐,更喜欢她们俩在一起的样子,那让她觉得很安心,也很温暖。
大师姐在谢挚面前,会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模样,有点傻,又有点呆,抿着唇角笑得羞涩又甜蜜,谢挚看着大师姐也会笑得很不好意思,两个人的耳尖都粉粉的。
——她们很般配,也很美好。
这个形容跳到小双涟的脑海,她是早慧且聪明的,能够明白一些属于大人的情感。
这是真的,就像师父最开始其实是反对她们在一起的,到最后也默默支持大师姐了。
寿山派的所有生灵,都真心实意地喜欢和祝福她们。
双涟又非常开心:
这样好的人,以后就要和最好最好的大师姐成婚,也成为他们寿山派的一员,和她住在一起啦,她又多了一位师姐,一位亲人。
她幻想了很多很多,谢挚和大师姐下山去,她依依不舍地送出去好远,还要向谢挚讨要承诺,而且谢挚也应许她了。
啊,等她们回来,一定已经成婚了!
双涟快乐地回到山上,每天扳着指头盼望她们回来。
可是她没能等到挚姐姐,只等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大师姐。
大师姐面容苍白憔悴,形容狼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仅如此,还修为尽失,不论谁问,都只是默默不语。
双涟又惊又急,连声问她:“大师姐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挚姐姐呢?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大师姐不回答。
直到师父闻讯匆匆赶回来,花蝴蝶一样艳丽的女人看见消瘦的徒儿,顿时便明白了一些什么,她蹲下身,什么也没说,轻轻捧住徒儿的脸。
“师父……”
大师姐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里含着哀愁的浓雾,亮光一闪,一大滴泪便滚了下来。
她没有哭泣,只是在安静地流泪,近乎茫然地叙述:
“她走了……”
“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她……她骑着小毛驴,一息万里,而我现在没有修为了……”
“……我追不上她。”
更多的泪落下,白芍双肩抖动,安静地轻声说:“我一直都……追不上她,怎么也不能接近,我没办法。”
她没能像云宗主一样认识年少时单纯热烈的她,是不是就是永远的缺憾?她永远也……比不上云清池的。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芍抬起带泪的双睫,无措又仓惶:“师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做错了,又惹她伤心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想挽回……也挽回不了。”
“是不是……犯一次错,就失败了?再也没有机会了?一点点余地都没有?”
“我好像真的……失去她了……”
“芍儿……”
段追鹤被徒儿的眼神看得心碎,她喉咙发涩,再也忍耐不住,紧紧地抱住了白芍。
之前哪怕是遇到再难的事,白芍都没有露出这样绝望哀楚的神情。
她的芍儿,原本是东夷的天之骄子啊,人们都说她是少年至尊,现在却会跪在地上泪盈于睫,如稚子一般拉着她一声声问,“是不是一点点余地都没有?”
段追鹤只觉心如刀割。
早知会走到这步田地,当时不论如何,也该阻止她们在一起的。明明她一直觉得谢挚身份成迷,却还是拗不过白芍的心意……
“没事的,哭吧,哭吧。”
她摸着白芍的头,像哄孩子一样安慰她:“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人的,不要再想她了……我们也可以重新修行……我们不想她了,嗯?”
“不……”白芍却倔强地打断她,“没有人比她更好了……没有人。”
她喃喃小声说:“……她就是最好的。”
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此生,她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任何人。
段追鹤无奈又气苦,想狠狠敲傻徒弟的脑袋,又舍不得,最终也只是默默地撇开头去:
“……随你吧。”
之前还没看出来,傻徒弟原来还在痴情一道上天赋颇深。
段追鹤又暗叹:
不懂情的人一朝动情,向来最是伤筋动骨。若是有好结果倒也罢了,她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没有的话……
只怕,芍儿一生都要惦念那个谢姑娘了。
她这个人从小到大,是最认死理,不知变通的,练剑便要一直练,不知休息;喜欢人也是一样,会一直喜欢,永也不变。
双涟将大师姐的痛苦看在眼里,心里也难受极了。
大师姐还待她和往日一样温柔,只是常常走神,每当她眸中露出似哀似喜的情绪时,双涟就知道,大师姐又在……想挚姐姐了。
她渐渐地开始怨谢挚——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大师姐呢?明明大师姐这么好,这么喜欢她……难道有谁会比大师姐更好吗?
她下山的时候清清楚楚答应过她的!可是她还是……食言了。
对于为什么失去修为,又为什么和谢挚分开,大师姐并不肯细说。
对于前者,她只说是意外;对于后者,她则会在漫长的沉默之后轻声道“是我的错”,可是双涟并不相信。
大师姐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哪怕谢挚将天打破,她也只会哀伤温柔地说,“是我的错。”
一定是……一定是谢挚不对,是她跑掉,她放弃了大师姐,放弃了寿山派,也……放弃了她。
在夜间,双涟流着泪咬牙想,她从此以后要讨厌谢挚了。非常非常讨厌!
后来,听说泽都出了些乱子,但是阳凡只是一个小镇,并未受到什么波及,双涟对此也并不关心。
——她并不知道,在五州的另一端,正是遍地哀鸿漫天血。
等她听到裂州之战这个称呼的时候,已经是战争结束的一年后,龙族入侵和昆仑卿战死的消息,一起慢慢地传到了东夷。
最开始,双涟并没有什么感觉。
昆仑卿,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号,听起来似乎和昆仑山有关?东夷人向来连毗邻的中州都觉得陌生,更遑论西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