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197)
真叫人不敢相信,长生谢家的先祖居然在对她鞠躬……
谢挚回礼,心里还有点微妙的感叹。
还记得,她之前第一次见到后世那位盲眼家主的时候,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还被谢惜自身后的刀灵给瞪了。
“小挚,宴雪,你们来了。”
太一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了她们两人的同进同出,唇角的微笑中含着一抹长辈特有的调侃。
她身边的玉牙白象手中抱着小象,小象这几年已经长大了不少,比起之前的巴掌大,如今的体型更接近一只小狗。
“到我近前来吧。”
太一笑容不变,视线移向祭坛,“今天的祭祀,或许会有一些麻烦。”
“什么麻烦?”谢挚心中一凛。
太一摇摇头:“听说龙族此次派出的使者,是他们的小王子,他远不如她长姐仁善,十分骄纵傲慢。”
——其实这已是委婉的说法了,那小王子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对待其他种族时,会像孩童踩踏蚂蚁一样随意玩耍,上次出使时,为了玩乐,甚至直接屠杀了一整个国家。
她恐怕他今日又要故技重施,所以才要特地出面,为朝阳增添声势,希望龙族小王子懂得收敛,不要太过放肆。
面前的祭坛是圆形,修建得极其宏伟巨大,甚至比朝阳的住所还更胜几分,通体用黄金铸造,远远望去,仿佛一座灿烂的金色小山,其上精心雕刻着无数栩栩如生的龙纹,好像随时都要冲出祭坛,张口狂吼。
“为了这座祭坛,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也不知是否能够令真龙满意……”谢挚听到身后一个大臣忧心忡忡地低声道。
“……上人牲!”
鼓声渐渐停了下来,大祭司终于终止了龙语唱诵。
虎贲压着面如死灰的奴隶列队而上,约有数百,将他们按倒在祭坛上,这些奴隶都是从战败国掳得的俘虏,竟也不作任何反抗。
“砍!”
手中寒光一闪,虎贲将奴隶的头颅如切菜一般砍在祭坛上,顺着坡面的弧度骨碌碌滚下,颠出一路血迹。
很快,祭坛底便积出了一大滩深红的血。
受莫名的力量吸引,血液顺着祭坛里铭刻的纹路缓缓流淌,浸透了每一个龙纹的鳞爪须牙,散发出奇异的光彩,仿佛在祭坛底形成了一片宁静的血湖,甚至映照出了天上的流云。
“请神龙降临!”
时辰已到,祭司俯首叩拜,其余人也忙不迭地跟着跪倒。
连朝阳都下跪了,放眼一望,只有谢挚四人没有跪。
太一神似乎摇着头,非常轻地叹了口气。
过了许久,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所有人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一点也不意外,好像一群没有知觉的木人,力求从每一个衣角、每一处皮肤上都表露出恭敬——这应当是龙使的刻意刁难或者考验,并不少见。
一个大臣年老力衰,满脸流汗,受不住久跪,难耐地动了动身子。
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天际,想知道明明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龙使为何还不降临。
就这一眼,让他定在原地,仿佛冻成一座冰雕,从脊背窜上刺骨寒意。
在那云层之中,悄然隐藏着一头银色的真龙。
透过云层的缝隙,真龙的金瞳正死死地盯着他,如发现猎物般快意兴奋。
——抓、住、你、了。
从那双火焰般的眼睛里,大臣读出这几个字。
……糟了!他与真龙对视了!不经允许,他看到了真龙的眼睛!
“龙使大人——”大臣万分惊惧,就要求饶。
但银龙口中一叱,一道闪电落下,“轰”的一声,已经将他击成了灰烬。
在众人惊诧恐慌的注视中,银龙猛然窜下,如同陨石落地,在地面上砸出无数裂纹。
烟雾落下,缓缓露出银龙的人身。
是一个十分英俊的龙族少年,头生银白龙角,腰挂双锤,衣着华贵。
“他竟敢直视真龙的双眼,所以,我便将他杀掉了。你们有何意见?”
少年抬着下巴,嘴角噙着笑,傲慢地巡视了一圈跪倒的人群。
朝阳沉默了一瞬,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声道:“龙使杀得好!”
众人仿佛这才被君主的声音惊醒,连忙跟着应和:“龙使杀得好!”
这是无可挑剔的反应,少年却仿佛感到失望与无趣似的,沉下脸,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角。
真无聊,他原本是想故意找茬,逼他们反抗的。
倘若他们反抗,就给了他大开杀戒的理由,到时回水晶宫后,即便是他那爱说教的长姐云青紫,也断然无话可说。
发现了姬太一与姬宴雪,他歪头轻咦了一声,不知这里怎么会有神族。
至于谢挚,则是完全被他忽略了。
“白落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缔结契约的么?”
神族与龙族关系亲厚,更何况姬太一十分有名,少年自然地走过来,叫出太一的本名。
“游玩至此,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龙皇陛下还好吗?”
“都好,都好。”少年点头。
说着终于注意到了谢挚,他看到,这人族竟然好像不怕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他的面容,这才意识到不妥,快速垂下眼睛。
“嘿!好大的胆子!你敢看我!”
少年立即感觉受到了冒犯,正要口吐闪电,将谢挚也击成灰烬,便感到了一股凌厉深切的寒气。
——是谢挚身边的姬宴雪,正冷冷地逼视着他。
女人的碧眸结了冰,充满警告地扫过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好像他已是一个死人,身上的气势即便是他,竟也不由得感到一丝胆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便为这后退而大为恼怒。
……该死,他竟然被一个籍籍无名的神族吓退,在她面前流露出了软弱!
“你是谁?”少年咬着牙问。
“姬宴雪。”
没听过的名字——少年这下完全放了心,确定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神族,既不身份尊贵,也不修为强大。
“白落姐,她冒犯了我,我要她杀了那个奴隶,向我道歉!”
少年指向谢挚,他把谢挚当成了姬宴雪的奴隶。
“你只会告状,求人帮忙么?堂堂龙皇的儿子,竟然如此无能。”
姬宴雪冷笑,他理所当然的态度与称谢挚为“奴隶”的举动,一下子激起了她的怒火。
“你!”
“好了,宴雪,少说几句!”
见少年涨红了脸,双臂散发仙光,朝腰间的双锤摸去,似要动手,太一连忙按住两人,制止了他们。
“朝阳的祭祀尚未完成,稍微忍一忍,好么,宴雪?”太一低声对姬宴雪说。
“……”
怒气仍然堵在胸口,丝毫没有散开,但姬宴雪也知道轻重缓急,强压下情绪,点了点头。
又转过去安抚少年道:“青澜,不要生气,神族与龙族是万世不变的朋友,之后我自会帮你教训她。”
少年名唤云青澜,在姬太一的劝说下,终于勉强放下了双锤,怒视着姬宴雪,犹在愤愤不平,“白落姐,我可全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从降生以来,还从没有生灵敢对他不恭敬!即便是他的长姐,也不过只是严厉地批评他几句而已。
今天来到这个鬼地方,真是没有一处顺心!
云青澜阴沉着脸,朝祭坛奔过去,他要向商人发泄怒火。
“抱歉,我忘了我不该看他……”谢挚小声说。
“道什么歉,这个规矩原本就全是错的,错的规矩为什么要守?并不怪你。”
姬宴雪也还在生气,但对谢挚说话时,声音却轻易地柔和下去。她不想把情绪带给谢挚。
神帝本就非常护短,更何况谢挚根本没做错什么,只是垂眼的速度稍慢了一些而已。
但在远古,却是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