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下(133)
它们终于绝望地意识到:
在真龙面前,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
早在囚牛开口之时,它们便已经注定了要踏上这艘不撞得粉碎便绝不停止的战船。
而方才的杀戮,则是在立威。
而这立威很有效果——至少现在,万兽山脉的数万灵兽,没有一个再敢动拒绝或逃跑的念头。
囚牛落到地面,走向同样下跪垂首的石人。
她自然能看出来,这石人,与方才惨死的貔貅、白绒鸟,便是万兽山脉中最强大、威严最高的几个生灵,若能控制住它们,也便等于控制住了其他灵兽。
但那貔貅耿介,白鸟奸猾,都不可用,尽早杀掉,也是好事。
只有这个石人,看起来倒是老实沉默,能够认清形势。
囚牛亲切地拍了拍石人,道:“你听龙族的话,这很好……”
她示意狻猊解下背上的神弓,递给石人,让它拿着。
杀完刺头之后,是时候给听话的狗,一些奖励与甜头了。
“从今天起,便由你来统率灵兽大军。”
石人握着那还沾着血的神弓,垂下头去。
“……是。”
白象氏族里,有族人疑惑地叫起来:
“族长,族长,为什么白银甲虫会忽然调转方向,朝南面走呀?”
白象氏族的木屋建造在白银甲虫的背上,早已与它们成为了亲密的伙伴。
这群号称“福虫”的甲虫活过了无数岁月,对危机有一种天然的敏感,甚至逃过了之前的两次神战,也仍然存活。
“诶,祭司大人,您怎么也出来了?是闭关终于结束了吗?”
看到久未露面的白发女人,族人热情地问询。
祭司没有回答。
寒风卷起了她的白发,将她卜算师的长袍也吹得微微鼓动。
十年之期已到,预言中的大难,终于如巨石一般压在人们头顶。
“我要去一趟定西城。”
“告诉翠微,我不回来了,让她不必担心。”
雍部的定西城,依旧如漆黑的巨兽般,俯卧在荒凉的大地上。
这座粗糙沧桑的钢铁城,坐落在大荒最西方,距离万兽山脉最近,如秤砣一般,沉甸甸地压着大荒的安危。
今天,守城巡逻的兵士们仍然恪尽职守,十分警惕。
忽然,他们远远地望到,在地平线上,有滚滚尘土升起——
那是过于多的灵兽们一起狂奔而来,带起的黄沙与土石。
“兽潮来袭!!!”
兵士们立即大声呼喊起来,将这个消息传遍整座定西城:“快禀报蛟马卫首领与牧首大人!”
虽然奇怪于兽潮来袭的时机——往年,都是深冬之时,灵兽们在万兽山脉里找不到食物,这才会涌至人族的聚居地,但兵士们也并未多想,除过有些惊讶之外,也没多么慌张,仍旧如往常一般,镇定地握紧了手中的铁戈。
负责瞭望与观察敌情的兵士,聚精会神地望着远方。
愈看,面色便愈凝重:
“……好大的黄沙,足有数丈高……”
如此大的阵仗,到底来了多少灵兽啊……!
不好,这是一场规模空前绝后的可怕兽潮!
第314章 象允
雍部,牧首府。
姜既望原本正在庭中修剪桃枝,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丹朱鹤与火鸦,忽闻门前卫士来报:“报——”
“牧首大人,白象氏族祭司象允求见!”
“……象允?”
因为这个名字,姜既望的手臂在空中顿了一瞬,又很快地恢复正常。
是那个著名的卜算天才,她曾与谢家家主斗法,亦未落败。
而除过这个身份之外,她也是……小挚族中的长辈。
十年前,谢挚离开大荒时,姜既望曾与象允有过一面之缘。
姜既望匆匆整了整衣袍:“快请进来!”想了想又道:“不……我亲自去迎。”
不知象允此次来找她,是因为何事?可是族中遇到了什么困难?
自从八年前,谢挚身死潜渊之后,白象氏族便和谢挚一起在大荒里出了名,人皇还曾派出卫士来捉拿白象氏族的族人,不过被姜既望护住之后,最终也只是无果而终。
虽然如此,姜既望仍然对白象氏族怀着深深的愧疚,这八年来,常常托丹朱鹤给他们送去物资,但自己却再未露过面。
此生,她已无任何颜面再见白象族人。
在白象氏族中,姜既望曾与象翠微相谈甚欢,临走之前,女人还郑重其事地将小挚拜托给她照顾,可是,小挚却……
即便五年前,红山书院悄悄地传信给姜既望,告诉她,谢挚仍然活着,还请她不要愧疚自责,她也仍然不能原谅自己。
——小挚还活着,她固然极欢喜;但是,小挚受过的苦难,却还是切实地发生过。
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挽回,也再也改变不了了。
即便有可叫人死而复生的山宝,但小挚,她是真的在潜渊下死过一次了……
每次思及此处,都叫姜既望心中极痛,无法再想下去。
……粉身碎骨,那该有多疼啊。
而小挚,又那么小。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命运——
渊止王女儿的人生,难道不应该是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的吗?她不是已经为她铺好前路了吗?
当初她带小挚去中州,是为了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修为学识更上一层楼,有一个更光明的未来;
但却没想到,她只是将小挚推到了火坑之中。
她的好心,却办了坏事。
却不知象允此来,可是为了小挚?
姜既望还未迎出门,白发的女人便已走进了牧首府。
她步速很快,在庭院中站定,深深拜下去:“白象氏族象允,拜见牧首大人。”
“快请起。”
姜既望忙上前去扶住她,由于她与谢挚同出一族,她对她有一股特别的亲切。
姜既望还未说出准备好的客气话,女人便已开口打断了她。
“牧首大人,我此来乃是有要事禀告,事关大荒、乃自整个五州的安危,还请您入内一听。”
象允神情郑重,姜既望也不由得随之严肃起来。
她让开路来:
“……请。”
。
屋内。
桌上的茶已凉,不再升起一丝热气,但桌前的人并没有任何心思去碰它。
连一向最爱吵闹的火鸦,也察觉到此时的氛围不对,缩紧翅膀,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你是说,早在十年之前,便算出来了人族今日将有大难,”牧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角,“也即是今年,是么?”
“是。”
姜既望知道,象允绝不会用这种大事玩笑;
而她作为卜算师的水准,则是以卜算立家的谢家亲自检验过的。
她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一面脑中飞速思索着那预言会是什么大难,待发生之后,又该如何应对,一面低声道:
“你该早些禀告人皇陛下,这样的话,我们便能早做筹谋,不至于如此措手不及。”
象允却道:“牧首大人,您不明白……”
“未来就是未来,它是不可更改的,生灵为改变未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能让它变得更坏……”
“而且,您也知道,倘若提早让人们知道,十年后会发生一场撕裂五州的大难,必定会人心惶惶;甚至极有可能,人族先会同室操戈,自己向内屠杀。”
象允的唇边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她太清醒,太冷静,对一切可能的走向都看得清楚分明。
“——而首先死的,必定是我们大荒人,不是吗?”
“……”
姜既望想要反驳,但却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是的,她知道,象允说的,全都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