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85)
看着宗略一脸不相信的眼神,殷祝揉了揉鼻子,目光闪烁道:“真没有,只是在某个方面有了一些小小的分歧而已,无伤大雅。”
宗略信以为真,还高兴道:“那便太好了,上次出征时兄长就说您给他写了不少信,虽然他嘴上不说,但略能看出兄长还是很期待的。这次您还会写吗?”
“……写,当然写。”
殷祝边走边想,不过,得等到下个月初七之后再写。
*
“将军,我们派去北边的线人传回了消息,说北屹那帮混账可能要再度发兵南下,一雪前耻。”
幕僚向坐在主座上的宗策拱手道:“这次屹人肯定不会再轻敌大意,军队人数也会成倍增加。属下以为,应当联合北屹和山河十四郡内的夏人,组建联盟,共同迎敌。”
“正有此意。”
宗策卷起手中地图,抬头望向他:“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时刻注意边境动向,若有异动,第一时间上报。”
“是!”
幕僚与宗策商议完军防事宜后,便向他告辞,起身离开了。
宗策望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背影,叫人点燃蜡烛,又独自坐在座位上,伏案处理起了边镇事务。
看着下面呈上来的当地大户名册,和后面与新都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心中腻烦。
但并不觉得棘手。
左右不过是再收拾一次而已。
只是这一次,宗策的手段可远不像前世那样谨慎怀柔了。
不止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在确认过那一位的真名并非尹昇,而是殷祝后,宗策就彻底抛开了从前的成见,放心大胆地施展手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他相信,那个人不会让他失望。
待到处理完最后一册,子时都已过去了大半。
宗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起身打算去屋外透透气,望着深蓝夜空中的弯月,却身形一僵,忙叫来院中点灯的仆役,问道:“今日是初几了?”
他都没发现,自己的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又或许发现了,但刻意忽略了这件事。
那人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恭敬回答道:“回大人,昨儿初六,现在过了子时,已是初七了。”
“初七、初七……”
宗策喃喃着,仿佛这个词儿带着尖刺,却仍要掰开了揉碎了含在舌尖里,将碎片混着自己的血肉一起吞下去。
“大人,初七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仆役不明所以地问道。
宗策眺望着远方幽暗的庭院,不知过了多久,才沉默地摇了一下头,转身回了房内。
在知道今日便是初七的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猝然凝固了,彻骨的寒意包裹住他的心脏,宗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叫来信使,仔仔细细、不厌其烦地反复询问可有新都那边送来的信件或是物品,什么都行。
但没有,一样也没有。
短短十日时间,那个人仿佛已经将他彻底遗忘了。
可说到底,先不辞而别的人是他。
宗策自虐式地想着,你有什么资格让他一直把你记在心上?
当然,他知道这些都是气话。
那人向来聪慧,不可能忘记他的,只不过是身边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不,或许那个位置从来就未曾属于过他。
就像那只蝴蝶一样,短暂地在他手掌之上停留了片刻,便要振翅飞向它的天地。
宗策预想过这一日的到来,但他没想到,它会降临得这么快。
并且比想象中的还要锥心刺骨,百倍、千倍。
今晚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他,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
宗策想,那人身子软,容易哭,也容易生病着凉。
那个代替品,会记得帮他掖好被子吗?
深夜,万籁俱寂。
宗策叫上府中负责值守夜班的侍卫,握紧钢刀,翻身上马。
“驾!”
狂风割得他脸颊生疼,然而惨白月光下,宗策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眉心刻痕深重,仿佛一个不会痛也不会受伤的木偶人。
他紧抿着唇,用黑沉的双眸死死盯着前方森林中亮起的火光,抬手朝身后的队伍打了个手势,叫他们分成两队,一队绕后,前后夹击,自己则从马匹携带的布袋中掏出火铳,神情冷漠地填充弹药、瞄准了那林间举杯大笑的马匪头子。
待到天明时分,宗策已经率领着这支不过三十几人的精锐小队,将整座山的马匪全部剿灭。
除了几个被吓破胆见面就痛哭流涕求饶的小喽啰外,马匪的头领、二当家、三当家全部被宗策当场杀死。
割喉、捅心、断首,个个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看得周围人连连惊叹,对宗策更加敬佩有加。
然而彻夜未眠的宗策站在铺满落叶的林中,手中握着被鲜血浸湿的滑腻刀柄,胸膛起伏,周身杀气缓缓褪去,只余下满身的困顿苍凉。
他闭了闭眼睛。
感受着第一缕阳光照在眼皮上的温度,心中想的却是——
终于,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殷祝:决定和干爹浅生几天气,其实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宗策: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ps:实在写不动了,先更四千睡觉[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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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参考《明会典》《天工开物》《工部厂库须知》及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等零散数据,以嘉靖时期兵仗局为例,有修改估算。
第52章
天亮了。
月亮尚未隐没,苍青色的晨曦便已照透了卧房。
殷祝茫然睁开双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在梦里。
浑身酸痛无力自然不必说,他呻吟一声,这才发现嘴上还绑着布条,下巴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身上的单薄亵衣一晚上反复被汗水浸湿、晾干又再度浸湿,正紧紧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想要动弹一下,却发现只能勉强移动手指。
手腕处传来刺痛,殷祝无力歪头,轻微的铁链声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响起。
这一回,没人再记得帮他垫上软帕。
凸起的骨节被磨得通红破皮,枕头、被褥上被蹭得到处都是血,整条手臂上,也都是被他自己用指甲抓出来的道道血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怖。
殷祝自嘲地想,在旁人看来,恐怕这景象和凶案现场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用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将嘴里的布条扯到下巴上,方便呼吸,但因为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尽管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殷祝依旧尝试了四次才成功。
清凉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进肺里,他的手无力砸在床铺上,虚弱得连咳嗽都没力气。
若不是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估计会叫人怀疑躺在床上的人早已没了生息。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勉强恢复力气。
殷祝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蹭到床边,伸出手臂在床底下到处摸索,最后用指尖够出了一枚机关盒子。
这是他从飞鸟坊中顺走的一个小玩意儿,需要拼对上面的七巧板才能正确打开,取走里面的钥匙。
昨晚药瘾发作的时候,他的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手更是抖得不行,拼了十几次都没拼对,最后崩溃地把它扔进了床底下。
现在人清醒了,解开这种机关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殷祝取下手铐,转了转酸痛的手腕,本想自己给自己倒杯水,最后还是决定不硬撑了,喊守在外面的苏成德进来。
“陛下,”苏成德把参茶捧到他面前,叹气道,“您这又是何必呢?非得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就算宗大人不在,您又不想去后宫,这宫里宫外,就没一个您能瞧得上眼的?”
不是瞧不上眼,是不放心。
殷祝可不希望自己的枕边人天天一肚子算计,但没办法,沾染皇权的感情就不可能纯粹……咳,他干爹那是意外,不算数。
见殷祝不吱声,苏成德又道:“陛下手上这伤,是打算叫太医来包扎,还是奴才帮忙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