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72)
话音落下,宗策瞬间安静下来。
“陛下。”他很轻地唤道。
看到殷祝故意扭过身子,一副不想听的样子,忽地笑了笑,温和道:“好,那策就不说了。”
既然他什么都明白,那就没有必要说了。
他微微躬身朝殷祝行了一礼,领了命,转身离去。
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刻,雪地里反射而来的刺目光线让宗策下意识抬起手,遮挡在了眼睛前。
明亮的光芒透过虎口,宗策站在原地,怔忪了许久。
有那么一刻,他竟以为那是一道弧形的伤疤。
但北地荒凉,这个冬日,不会再有一只蝴蝶垂青于他了。
目送着宗策离去的殷祝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叫他干爹把话说出口。
说他掩耳盗铃也罢,死鸭子嘴硬也好,但有些话,他就是不想听宗策讲。
但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要和干爹分别一个多月的时间后,殷祝的脸立马垮了下来——要死!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让宗策晚点出发的。
……总之都怪唐颂那老头!
腊月二十。
新都,唐府门前。
“唐阁老?”
站在马车旁的魏邱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发现对面的唐颂连个回音都无,不由得出声询问道:“您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一时晃神的唐颂回过神来,淡淡道:“无事,时辰差不多了,你也该出发了。”
陛下果然没有下旨,召他和王存等人去旧都参加大典,甚至宁可牺牲太子作为牵制,也要铁了心地削减他们这些出身世家的老臣的权利。
但幸好唐颂早有准备。
魏邱并非出身世家,还是陛下曾经宠幸的柔姬的兄长,算是外戚派系,人也还算年轻,用得好的话,与他本人亲临也没什么区别了。
只要宗策一派倒台,届时朝中无人,陛下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请他们这些辅政大臣们回去撑场子。
“这匣子里放着的,就是那封血书,”唐颂唤来管家,叫他把那匣子交给魏邱,“记住,这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若是搞丢了,你一百个脑袋都不够赔的!听到没?”
魏邱强忍着激动,捧着木匣点头道:“唐阁老放心,下官一定幸不辱命!”
“弹劾的奏折我也替你写好了,叫人按照你的字迹誊抄了一遍,到时候,你只需要喊几嗓子,再把它当着朝臣的面交给陛下就行了。”
魏邱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人证……”
“这你不用管,”唐颂敷衍道,“老夫会另派人送去的。”
“唐阁老思虑周全,下官敬佩不已。”
拍完一连串马屁后,魏邱紧张又激动地上路了。
他坐在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打开那木匣,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片血书,在看到上面一笔一划用干涸血迹书写的“宗策”两个大字时,饶是魏邱已经在唐府里见过一次,仍忍不住咧开嘴角,露出一抹野心勃勃的笑容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宗策被勃然大怒的陛下押入天牢,不日问斩的景象;
而自己则因此义举,得以踩着宗策的脊背,一步登天,在朝中平步青云,妹妹也能因此而重获恩宠,坐上皇后之位。
他把血书重新装入木匣,抱在怀里,眺望着车厢外的荒郊野路,嘴里哼着志得意满的小曲儿。
宗守正啊宗守正,你的好日子,也没剩几天了!
第110章 【一更】
那天临出发前,宗策得知了弟弟到来的消息。
副官本以为,按照将军一贯先公后私的性格,应该只会托人去给弟弟带个话,接风洗尘,安顿一下住处,别的等回来再另做安排。
但这次不知为何,宗策竟破天荒地推迟了原定的出发时间,说自己要去见上宗略一面再走。
“要不明天再出发吧,将军。”副官看了看天色,提议道,“就推迟两个时辰,算上来回车马时间,连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太赶了。”
宗策绑好行囊,淡淡道:“两个时辰,足够了。”
此处是旧都城南的一处院落,据说从前卢及就住在这里,出门左拐走上一段距离,就是目前神机营的驻扎地。
出于种种考虑,自打入驻旧都后,宗策在这处别院里待的时间,远比在宫中要多。
尽管宗策心中清楚自己不回去的真实原因,但殷祝显然对他干爹给出的理由深信不疑,为了方便他居住,殷祝还特意派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嬷嬷来照顾他,又时不时送来一些生活用品,把原本不大的别院堆得满满当当的。
乍一看,很有家的味道。
但副官帮自家将军打下手的时候,却发现许多稍微有些价值的物品都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是担心主人不在家,被贼惦记上?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就被副官自己否决了。
怎么可能呢,他在心中嗤笑。
这城里城外,得多胆大包天的毛贼,才敢闯进他们将军家里偷东西?
肯定是将军自己收起来了吧。
副官看着宗策走到书柜前,取下笔墨纸砚,立刻十分殷勤地要上前为对方磨墨,但被宗策拒绝了。
副官只好走到门外等待。
期间还为了打发时间,他还提着水壶,去给花园里花花草草浇了遍水。
今冬虽然雪下得比往年早,但气温倒不算太冷,这别院的地下引了热泉,所以尽管已是隆冬时节,庭院中培植的花草仍存活过半。
副官一面浇水一面心想,怪不得陛下和将军都对卢先生推崇备至,瞧瞧这院子就知道了,冬日满院花开,甚至还有蝴蝶自来,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等他从外面回来时,宗策还没写完。
望着自家将军站在桌案前,眉头紧蹙,几度顿笔难言的样子,副官还以为他是在写家书,不禁劝道:“将军,相关情报我都看了,虽然是陛下的旨意,但情况并不算严重,不必如此着急。”
说起来,他还觉得奇怪呢,明明这事儿陛下派他去就行了,根本用不着劳动他们将军大驾。
难不成,是陛下担心祭祖大典被人蓄谋破坏?
“这些屹人贵族都养尊处优惯了,和治从还有克勤手底下的精锐没法比,不是少爷兵就是一盘散沙,咱们这些兄弟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打这些小喽啰,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副官拍着胸脯保证道。
但宗策只是沉默地思索着,片刻后,他放下笔,又亲手将那写满字的纸张烧掉了。
“走吧。”他说。
见到宗略时,宗策欣慰地发现,弟弟的状态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上不少。
虽然他瘦了许多,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黑,久不见太阳的皮肤变得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穿着一袭洗到发白的旧衣袍,将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整洁。
见到他来,宗略喜出望外,眼中泪光闪烁。
“哥!”
宗策走到弟弟的轮椅前,俯身给了他一个拥抱。
“是哥连累了你。”他低声道,“那些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宗略摇了摇头。
他松开手,上下打量了一下宗策,露出一抹笑容来:“我好得很,每天在房里写写画画,不缺吃不缺穿,只是不能出门而已。多亏了陛下及时把我从刑部带出来,否则,不死估计也得脱层皮。”
宗策无言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半晌,他说:“没事就好。”
宗略知道他哥的调性,若是宗策哪天开口就是长篇大论直抒胸臆,反倒会叫他怀疑自己亲哥是不是被掉包了。
他殷切道:“我听说陛下让你去平叛,今日就走吗?不留下来吃顿饭?”
“不了,”宗策漆黑的眼眸温和注视着他,“就来见见你,说会儿话就走。”
“那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让宗策晃神了一刹那,虽然很短,但还是被心细如发的宗略观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