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66)
宗策动了一下。
像是大梦初醒似的,他恍然回神,猛地后退一步,半跪在地。
“陛下,策失礼了。”
“别别别,朕明白你是担心朕,不用跪,这地上多脏啊。”
殷祝赶紧上前,想要扶他干爹起来。
这地上都是祁王的血,沾上了恐怕要倒霉三年呢。
可谁知他刚走一步,就觉得脚下虚浮,头也疼得更厉害了。
殷祝暗道不妙,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些,可惜身体已经耗到了极限,双手刚托住宗策的臂膀,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陛下!”
宗策一把抱住了软倒在自己怀里的青年,只觉得那重量宛如一片鸿毛,轻得吓人。
他霍然抬头,望向同样露出惊慌之色的大臣们:
“快,宣太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但祁王被捕,麾下精锐投降,宫外的那些自然也不成气候。
唐颂和宋千帆两人一老一少挑起了大梁,吩咐内阁和朝中诸位大臣,整肃皇宫、搜剿同党、登记伤亡和物品损坏名录等等活计,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虽然先前发生了一些摩擦,但国难当前,两人合作得倒也算默契。
苏成德在事态平息后,也带着干儿子从宫外一处院落的地窖里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在祁王率军进攻时,他正好轮休,带着干儿子去街上听戏去了,也算是福大命大。
刚回来就听说陛下病倒了,苏成德哎呦喂地叫唤了一阵,抓住太医问了许多问题。
在听说只是体虚气虚时,他松了一口气,赶紧叫人去药库取上等的药材来煎药。
等待期间,他又悄悄地顺着门缝往里面看了看。
只看到那帷幕重重的床榻上,坐着一个沉默的背影。
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宗策都不关心。
太医走后,他独自陪伴在昏睡的殷祝身旁,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殷祝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
沉重的玉冠已经被他取下,乌黑茂密的长发披散在枕上。
像是志怪传说中海妖散铺在海中的网。
殷祝睡着时,会微微侧着头,露出纤瘦修长的颈侧和漂亮分明的锁骨。
宗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正正好好盖在下巴的两寸处,显得很乖巧。
因为殷祝手上有伤,他不敢握住,只能轻轻地托着那只手。
五指虚虚合拢,像是在捧着一枚易碎的宝珠。
如此幸福,如此脆弱。
如果可以,宗策希望时间能就此停驻,不再流逝。
痛苦几乎要让将他的心撕裂成两半。
宗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为何要畏首畏尾?为何不一开始就对殷祝坦白?
即使是从未开始的信任,也好过病入肺腑后的祓除。
如今这个局面,是他自己一手造成,宗策甚至不能想象殷祝用冰冷的神情看向自己的画面。
即使他深知自己罪无可恕。
宗策垂眸,瞳孔茫然地散着。
祁王对他说的那番话,犹如魔障般一遍遍回荡在耳畔:
“那份血书,我裁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府上,剩下一半,已经叫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卢及手上。”
“他如今备受北屹皇帝的看重,而你是我皇兄看重的人,大夏的将军,你们两人,将来必定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不过,孤相信凭守正你的能力,一定能胜过他。”
“只是,当你率军为大夏打下一场又一场胜仗时……”
“——你猜,北屹那边,会不会把这份血书拿出来,送到我那好皇兄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祁王这招确实蛮狠的(从宗策的角度来看)赢得越多,死得越快。
殷祝:嗯,我干爹肯定是揍人太累了[可怜]
第41章
殷祝做了个梦。
梦里,他妈知道了他和宗策的事情,
虽然殷祝竭力辩解自己对干爹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关系纯属阴差阳错,自己也一直对干爹崇敬有加,但他的老娘依然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神情。
殷祝心想我也很冤枉啊!
但看着颤颤巍巍给宗公像盖红布的老妈,他一句话也不敢辩解。
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妈把他干爹贴上封条,装箱“请”进了地下室,还用最厚实的金库大门给封上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殷祝记得老爹说过它可以用来防核弹,建成时还专门请人来做过法事。
“……妈,不至于吧。”他举起手,弱弱道。
老妈面沉如水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走进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里面飘出了烧焦的气味。
殷祝察觉到不妙,拔腿想溜。
可惜被管家拦住了。
“少爷,自从您出事之后……”
殷祝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都说了别叫我少爷!”
“好吧,自从您出事之后,”管家从善如流地省略了那个词,“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夫人给您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还有附近最有名的大师。”
殷祝面无表情:“你直接说结论就行,我妈被骗了多少钱?”
“好的。那位大师说,您的魂不在身体里,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夫人问能不能将魂唤回来,他说五十万可以一试,夫人给了他一百万。”
殷祝拳头硬了。
他咬紧牙关问道:“还有吗?”
“新年时,夫人又去了一趟宗公庙,排了七个小时的队,终于烧上了头香,”管家说,“回来后夫人很高兴,说她在庙里抽到了上等签,代表宗公答应了,一定会保佑干儿子平平安安。”
殷祝汗如雨下。
虽然、但是。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还有吗?”
“没有了,”管家冲他和善一笑,“少爷,我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侧身让开一条道,殷祝来不及锤他,睁大眼睛,看到他亲爱的老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符水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脸“大郎,来喝药了”的容光焕发,看着他慈爱道:“来,生生,把这碗水喝了就好了。”
“好……好什么好!”
殷祝猛地惊醒。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头顶的幔帐,视线缓慢移动,落在坐在床榻边的宗策身上。
他干爹看上去十分憔悴。
眉头紧锁,眼中血丝密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他醒了,竟盯着他的脸,足足恍惚了数息才反应过来。
“陛下方才魇住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宗策扯动嘴角,竭力在殷祝面前露出一抹毫无异样的笑容。
他伸出手,想要拂开殷祝额上汗湿的发丝。
但殷祝看着他干爹这动作,满脑子只想着他老妈端来的那碗符水,下意识偏头躲开了。
他小时候喝过一次,那味道简直让人生理性反胃,殷祝一回想起来就有种想要干呕的冲动,险些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宗策的动作一顿。
他看着殷祝,垂眸不语。
沉默许久后,他把殷祝原本掖好的被角又整理了一下,然后低声说:“策去叫太医。”便准备起身离去。
转身时,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宗策的肩背瞬间绷紧,旋即又放松下来。
他缓缓转头,看向身后。
殷祝半撑在床上,表情也有点儿呆。
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还有话想说,又或许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干爹露出这么压抑沉郁的神色。
殷祝盯着自己被仔细包扎过的手,刺痛让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五指。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外面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宗策摇了摇头。
殷祝敏锐注意到他似乎中途犹豫了一下,立刻追问道:“发生什么了?祁王的残党又闹事了?”
“不,”宗策摇摇头,“陛下睡了一天多,苏公公已经叫人把皇宫里外都打扫干净,唐阁老他们正在摸查禁军中祁王的部署眼线,街道上的百姓也都恢复了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