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04)
殷祝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宗策,脸色沉了下来。
“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那一套了?再者说,户部查证出来的东西,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朕?”
宋千帆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他苦笑道:“户部尚书说,自己曾被陛下委任,查清有关宗大人叛国的谣言源头,但他却查到了另一件事,是有关宗大人令尊的,还说若是他来禀报,恐怕陛下一个字也不会信。”
殷祝冷笑:“所以你就甘心被他这样当枪使了?”
“涉及到陈年旧事,总之,臣欠了尚书大人一桩人情官司,”宋千帆愁眉苦脸道,“臣也不想来,但这件事又必须要告诉陛下不可。”
“说!”
殷祝觉得自己的耐心都快被这家伙耗尽了,真是……要他是王夫人,肯定忍不了宋千帆。
“宗大人。”
宋千帆把视线投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宗策,顶着殷祝如有实质的目光,终于说出了那个犹豫很久的问题:
“户部尚书让我问你两个问题:其一,祁王曾在户部案卷中,抹去过有关令尊的牢狱记述,是也不是?”
“其二,请问宗大人,你为何不将卢及的存在上报与陛下?”
第61章
卢及是谁?他干爹又是怎么和祁王扯上关系的?
殷祝起先以为宋千帆是在没事找事,但等他注意到一旁宗策脸上紧绷的神色时,终于意识到,这些问题并不是无的放矢。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怎么了解宗策。
正史记载,宗策乃良家子出身,少年时期丧父丧母,无权无势,崭露头角后又备受政敌打压,标准的美强惨配置。
因此殷祝一直很心疼他干爹。
他给了宗策最大程度的信任与自主权,换做是其他人,说句不好听的,殷祝半夜睡觉都得一只眼睛站岗一只眼睛放哨。
宗策张了张嘴,“陛下,策……”
“回帐篷里再说。”殷祝果断道。
他叫人把尹英领走,又喊人上了壶茶,坐在床榻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千帆,硬是把人看得冷汗直冒,不住地用袖子擦汗。
——见鬼了,这会儿该心虚解释的人不该是宗策吗?
——怎么陛下只顾着看他?
“朕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欠了那户部尚书多大的恩情,才愿意替他来走这一遭,”殷祝说,视线故意没有朝他干爹那边看,“还是说,你们王家终于决定站队了?”
宋千帆心下一紧,面上却只是紧张笑笑:“陛下说的是哪里的话,先前祁王叛乱,臣借丈人的名义拘禁百官,便已是与王家割席了。”
“别人说这话朕信,但你,朕觉得没这个胆子。”
宋千帆:“……为何?”
殷祝:“你惧内。”
宋千帆:“…………”
看到宋千帆憋屈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殷祝稍稍爽了些,问他:“你话带到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宋千帆看着杯中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茶,叹着气站起来,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是这样一个结果,“陛下与宗大人慢谈,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殷祝鼻孔出气,示意他赶紧走。
但临出帐篷前,宋千帆又停下脚步,回头对宗策道:“宗大人,在下此番前来替尚书大人传话,并无针对大人的意思,还请大人见谅。”
宗策:“应当的,宋学士慢走。”
宋千帆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冲殷祝最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帐篷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殷祝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良久,开口问道:“卢及是谁?”
“是家父的亲传弟子,”宗策很快回答,“多年前炸毁飞鸟坊叛逃北屹,致使臣弟双腿残疾,父亲不久后也被牵连牢狱,郁郁而终,臣与卢及,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你为何不把这件事上报?”
“这是臣的一点私心,”宗策嗓音干哑,“卢及得家父真传,为北屹制造神机一事,若是传回大夏,家父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起身撩起袍角,朝着殷祝的方向双膝跪地,垂首道:“陛下,策愿一力承担后果,任凭陛下惩罚,但请陛下不要将卢及的存在公之于众,家父若是死后因逆徒身败名裂……策身为人子,怎能坐视?”
殷祝思考了一下,觉得也能理解他干爹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师徒关系几乎和父子传承同等重要,如果当年卢及背叛大夏的事情被揭露,宗家上下将永无出头之日。
大概就和有犯罪记录三代不能考公那么严重吧。
但是按理说,宗家本来都已经完蛋了,宗父被牵连入狱,全靠祁王把人捞了出来,还把犯罪记录给抹掉了。
所以说,祁王其实对宗策有大恩?算是他的第一任伯乐?
殷祝想起之前在殿上祁王和宗策对峙时,祁王那憎恶愤怒的眼神,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辛苦培养的白菜被他啃了,这可不得因爱生恨。
哎呦,这么一看,他魅力还是蛮大的嘛。
这么一想,殷祝心里还有点儿小高兴。
当然,这些情绪他肯定不会在他干爹面前表露出来。看着他干爹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忐忑紧张的神情,殷祝故意阴沉着脸,喝道:“宗策,你好大的胆子!”
宗策的指尖微微一颤。
殷祝虽然没有问他与祁王的关系,但其中因果,聪明人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又何必再问?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间,宗策却只是低垂着眼眸,一字未言。
先前他竭力隐瞒,后来是不敢坦白,最终一错再错,错至今日,终究只能自尝苦果。
他沉默着,双手合拢,想要下拜谢罪。
但却被殷祝一脚踩在了肩膀上。
“宗策,你真的要把朕气死,是不是?”殷祝这回是真怒了,“朕在尹英那小子面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许跪!这才一天不到,就全忘干净了?”
宗策愕然抬头。
“陛下……不处置策吗?”
“你做错什么了?犯了哪条大夏律法?”殷祝没忍住,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背叛大夏的是你爹的徒弟,篡改卷宗的是反贼祁王,退一万步说,工坊爆炸,受罚的第一责任人也是你父亲,这些跟你宗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宗策刚想说这是诡辩,踩在肩膀上的脚就瞬间加重了力道。
殷祝弯腰,一手搭在膝盖上,勾起嘴角,像是个欺男霸女的流氓一样,盯着他干爹的俊脸哼笑道:“朕看你是真的傻了,你以为朕在生你的气?朕只是气你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还非要户部尚书托关系告诉朕,怎么,就这么不想让朕知道你的过去?”
“不是。”宗策立刻道。
感受着踩在肩膀上的力道,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忍耐地闭了闭眼,“策对陛下,从来是一片赤诚。”
“少来。”
殷祝心想我算是看透了,装的,都TM是装的。
他干爹其实偶像包袱比谁都重,在他面前,更是跟求偶期的孔雀一样,恨不得每天都对着他开屏。
可他为什么就觉得,自己不能接受他不好的那一面呢?
“你可能对朕有什么误解,”殷祝慢吞吞地说道,“朕看重你,和你家世清白与否无关,哪怕你是死刑犯的儿子又如何?朕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本身。”
宗策的喉结滚动。
“……还有你独一无二的忠心。”
殷祝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他很遗憾历史上宗策没反,真是,要是反了多好呢?那他肯定要放鞭炮庆祝。
他刚要把脚收回去,突然脚踝被宗策一把拽住,强硬地拖进怀里,他惊呼一声,被捕捉的唇舌很快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唇边溢出凌乱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