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178)
“恩师入狱,连句求情的场面话也不说?”殷祝有些怠倦地笑了一声,“朕这个儿子,该说他是愚孝好呢,还是聪明识时务好呢?”
这话苏成德可不敢接。
不仅不敢接,他甚至都后悔听到了。
要说陛下和太子这对父子,苏成德一直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作为世上最尊贵、并且还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个男人,陛下对太子的态度却一向十分微妙——在太子面前还好,但苏成德偶尔私下里听殷祝说的话,似乎陛下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并没有多少感情。
但陛下这些年来也没有其他子嗣,就算是想要另立太子,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选了。
“除此之外呢?”殷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朕走这两天,宫里还发生了什么事?”
苏成德猛然回神,心中暗骂自己真是好日子过够了,竟然在陛下面前也敢走神,嘴上则恭敬回禀道:“陛下说得对,确实还有一件事。”
“说。”
苏成德道:“归亭的父亲,归老太医到了。陛下可要接见他?”
第114章
“归老太医?”听到苏成德这个称呼,殷祝饶有兴致地问道,“看样子,你从前与他有旧?”
只是一个习惯性的称呼,殷祝却能立刻洞察到这一点,其敏锐着实让苏成德心惊。
御驾亲征的这几年,陛下的气度威严愈发令人敬畏了,旁人仰之,如恒升之日月,光华不敢直视。
即使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旧人,在面对殷祝时也都有种讷讷不敢言的冲动。
于是苏成德说话更小心了些,垂首道:“陛下果真明察秋毫,奴才从前的确得过归老爷子恩惠,这才得以在宫中立足。”
“哦,那他帮你什么了?”
“奴才当时得了一种怪病,每日高烧不退,浑身肿胀,当时我那干儿子都跪在床边说替我准备好棺材了,但舍不得我,临了不死心,去央求归老爷子过来看最后一眼。”
苏成德说起来仍是一脸后怕,语气敬畏道:“要说归家不愧是世代行医,归老爷子那一手鬼门十三针,堪夺神仙造化。算上赶路的时间,救治施针总共花了不过半个时辰,第二日清晨,奴才的烧便退下了。”
这番话殷祝听到耳朵里,只当是件奇闻轶事,并未放在心上。等再见他干爹的时候,还拿来当个趣事儿说了,谁知宗策听完却上了心,坚持要归老爷子进宫为他诊治,说是耽误一天都不行。
“又不是朕明天就要死了……”殷祝嘟囔道。
宗策立刻打断他,神色严肃:“陛下慎言!从今往后,此话再不许讲。”
殷祝拿他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归亭领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进来了。
殷祝本想着,这归老爷子年纪也不小了,就提前让苏成德给他准备了座位。
但刚一进宫,还没站稳呢,这老爷子就颇有气势地给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还颤颤巍巍地喊道:“草民归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咚咚咚给殷祝磕了三个响头。
旁边的归亭一见亲爹这样,吓得也当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看得殷祝右眼直跳。
幸好苏成德和他干爹及时上前,一左一右把这一老一少扶了起来,否则再叫这老爷子磕下去,殷祝怀疑自己都能减寿二十年。
“老爷子,您这是做什么?”他搁下笔,无奈问道,“按理来说,到了您这个年纪,根本用不着跪朕了。”
大夏有规定,年逾古稀的老人可以见君不拜,这是从太祖皇帝那会儿就定下的规矩。
归仁梗着脖子道:“别的皇帝,草民都可以不跪;但您不一样,您替大夏的百姓收回了山河十四郡!哪怕草民活了一百岁,见了您也得跪!”
殷祝看了一眼表情一言难尽的归亭,不禁失笑:“归老爷子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收复山河十四郡非朕一人之功,若无卢先生和将士们的拼死征战,还有朕的英武常胜将军,我大夏也没有今日之胜。”
他和他干爹对视一眼,惊讶地发现宗策那张英俊沉肃的面孔上,竟闪过了一丝赧然。
苏成德轻咳了一声。
归仁没察觉到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眼神官司,仍慷慨激昂地诉说着他对殷祝犹如长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敬仰和崇敬之情,那精神头,连小他几十岁的殷祝都自愧不如。
最后连他的亲儿子都听不下去了,打断道:“父亲,陛下国事繁忙,还是先为陛下诊治吧。”
归仁这才砸吧了一下嘴,点了点头。
诊脉的过程不必赘述,殷祝心里惦记着待会儿去和他干爹吃羊肉火锅,也没注意到正给自己把脉的归仁表情逐渐变得不对劲。
北地物产没有南边丰富,但牛羊肉的滋味绝对是一等一的棒,寒风凌冽的天气,围在炉边来上一口高汤涮羊肉,再撒点蒜末葱花,把羊肉裹上厚厚的麻酱,趁着还冒滚烫热气时一口下肚……
光是想想,殷祝就觉得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在咕噜咕噜叫唤了。
“陛下,”归仁收回手,欲言又止地看着殷祝,“您觉得,自己的身体怎么样?”
“还好吧。”殷祝下意识回答。
宗策终于按捺不住了,天知道方才归仁皱眉头时他的心跳究竟跳得有多快,就连杀克勤的时候都没那么紧张过,“归老爷子,陛下他的情况到底如何?”
归仁一脸费解,又叫殷祝换了另一只手,仔仔细细地把了脉,看了他的舌苔舌底,连眼皮都大不敬地上前翻看了一遍,这才一屁股坐回座位上,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不应该啊,怎么可能呢……”
归亭:“爹,来之前我就说了,您还不信,说我是学艺不精,您现在明白了吧!”
殷祝听得一头雾水:“明白什么了?有话就直说,朕又不是听不得坏话。”
“陛下!”
宗策的语气急促,神情中带着几分无从排解的焦躁,宛如是一头被圈禁在笼子里的雄狮。
殷祝觉得他干爹这方面的心态着实不太行,至少比他行军打仗差远了。
在宗策的催促下,归仁终于开口了:“草民行医几十载,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象。”
“怎么说?”宗策立刻追问道。
“只有那些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之人,才会有如此轻飘游移、应手即去的脉象,”归仁严肃道,“如风吹毛,真气耗尽,此乃五肝死脏,肺绝维,命脉危在旦夕之象。”*
宗策听完,身体竟一时站稳不住,下意识扶了一下桌案。
殷祝赶紧捏了一下他干爹的手,又皱眉对归仁道:“可朕还好好的坐在这儿呢。”
“正是因为如此,草民才会困惑,”归仁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换做是旁人有此等脉象,恐怕早就卧床难起,水米难进了,但陛下坐卧交谈都如常人,难不成,是有神仙庇佑?”
宗策下意识看向殷祝,殷祝挠了挠脸颊,也觉得有点儿纳闷。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清楚吗?什么神仙,不过是个梦中的白胡子老头,还见了他就嫌弃,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地保佑他。
“那该怎么治?”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殷祝直截了当地问道,“脉象不重要,朕只要保持现在这样,不继续发展下去就挺好了。”
归仁却没有那么乐观:“冲阳、太溪二脉未衰,上工可医。但陛下这情况实属罕见,草民也只能斗胆一试。”
“行,那你开药吧。”
殷祝坦然起身,招呼他干爹:“走,咱们去吃羊肉火锅去。”
归仁大惊:“羊肉乃发物,万万不可食用啊!”
殷祝心道朕都吃了快一头了,你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但看着他干爹凝重的表情,他也只好改口道:“那就吃滑牛肉好了。”
“牛肉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