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4)
“陆上校说的是,”凌澜温和地道,“大家放心,我和泊秋不会放弃普适疫苗的研究,也请大家好好配合净瓶计划的推行,非常感谢。”
会议结束后不久,净瓶计划正式重启,变种军队人数一再壮大,重大传染源畸形种的数量一再减少,局面渐渐稳定下来。
现今是2295年,已经过去了约莫三十余年,除开天灾,几乎没有什么再能威胁到十方海角群众的生命安危,黑雾时代过去,雨露时代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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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质询会上出现,是为了给陈博士解围吧。”沈栋记着陈泊秋的提醒,抽掉一些木柴,让火光弱了些许。
沈栋出生在2270年,净瓶计划推行有一段时间了,十方海角还算是风平浪静,所以对之前混乱艰难的年代并不是特别了解,通常都是靠陆宗停跟他讲故事来体会。
“放屁,老子那是迟到了,”陆宗停烟吸到一半都要抽出来反驳沈栋,“那个时候没人比我更烦他。我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遗臭万年,在破碎荒野待了十年都不死,真服了。”
“但你不也挺支持他的,”
沈栋瞥了他一眼:“你这么盼着他死,还跟他结婚?”
陆宗停阴郁地道:“跟他结婚就是为了有更多机会弄死他。”
“上校,这不妥当,”沈栋失笑,“违法。”
“这年头谁有空管法?”陆宗停抖了抖烟灰,“你放一百个心吧。疫苗的事儿他搞不定,我不会随便动他。”
“普适疫苗?”沈栋叹了口气,“这玩意儿真能弄出来吗……”
“那他也得弄出来,弄出来我立马离婚,让他死外面去。”
陈泊秋当年的名声真的是差到林荣平和凌澜都保不住他,人们甚至觉得是他拿什么威胁了两个可怜的老人,他上班路上都要被人扔小石子儿倒洗脚水儿,住的地方也整天被人断水断电倒垃圾。
这样的生活水平明显会影响到他做科研,陆宗停便跟他结了婚,让他住到自己家里来。老百姓这才消停些,思索着陈泊秋或许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就不再做太过分的事情了。
沈栋不解地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恨他?因为林少将?”
陆宗停拧着眉毛熄了烟:“算是吧。”
“当时那样的局面,会不会是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宗停沉默良久,忽然涩声笑着摇了摇头:“逼死我哥并不是他最大的问题。他的问题在于把人逼死的时候,你感觉他一点儿也不痛,他麻木,冷漠,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
“你知道陈林两家是世交吧,我哥他比陈泊秋大二十岁,看着陈泊秋长大的。我五岁的时候才遇到他们,我哥把我送到陈泊秋家,让陈泊秋做我老师。听陈泊秋喊他哥,我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呢,”陆宗停又点了一根烟,“我叫他哥,叫了大约20年吧。陈泊秋,应该叫他哥叫了有50年。当时……”
沈栋打断他:“上校,讲故事前,先处理一下头上的伤。”
“……哦。”
给陆宗停处理好伤口,沈栋给陈泊秋回了消息,陆宗停就开始了:“在你面前我也不嫌丢人了,我就直说吧。我曾经喜欢陈泊秋喜欢得要命,但是吧,人家对我没那意思。”
“听得出来。”沈栋淡淡道。
“……真想踹你,”陆宗停恼怒了几秒又冷静下来,默默地抽了几口烟,声音有些哑了,“其实我把我哥从无垣废墟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多半也挺不过去了。我一边赶路一边哭,我知道这样消耗体力,但我真的控制不了。那时候是冬天,我一点都不冷,因为我背着他,他一直在流血,血是热的,我就不冷。”
“我知道,我说话他能听见,他也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和陈泊秋说。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带他回海角,陈泊秋一定有办法救他,哪怕让他睁睁眼说一两句话都是好的……他不能就这样走。”
“我没想到的是,陈泊秋把我们拦在了外面,”陆宗停把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用军靴碾灭火星,橄榄绿色的眼睛暗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他给了我一把硫酸火枪,让我把我哥烧了,否则我也回不去。”
硫酸火枪也是现在白舰军用来清理尸体用的,焚烧过后连渣都不剩。
“我跪下去求他,说哥他还有呼吸,他还有话要跟你说的。他眼皮都没动一下,还是像机器人一样,重复同样的话,”陆宗停讽刺地笑了笑,“我那时候就想,陆宗停,你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大傻子,高高在上的陈泊秋也是你配喜欢的?大义灭亲时眼睛都不眨,你在他眼里恐怕连个蝼蚁都不是。”
“我那时候伤得也不轻,把火枪扔进海里,就没力气了,昏死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哥已经变成个小相框,摆在礼堂里。我被记了特等军功,”陆宗停缓慢地眨眨眼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哥用命给我换来的军功,我不想要的,但也只有接受。没有这个军功,我爬不到高位,就没法限制天涯塔的老狐狸和陈泊秋这个疯子胡作非为。”
“上校,”沈栋安静地听了许久,终究是开口了,“军功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整个海角都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别了吧,”陆宗停苦笑,“没有我哥,我什么也不是。”
沈栋沉默着,感觉到多维仪在轻轻震动,低头看了一眼,是陈泊秋发来的消息。
【燃灰大陆要起风了,熄火,早睡。】
沈栋刚看完,陆宗停就在旁边阴阳怪气起来:“他怎么那么喜欢跟你视讯通话发消息,别不是瞧上你了吧?”
沈栋失笑:“你要是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上一分钟,他估计也不会找我。”
陆宗停愣了一下,随即嗤笑:“我跟他怎么心平气和?我不动手都是仁至义尽了。你当心点,别被他钓了魂儿,将来被他过河拆桥往火坑里推都没地儿找人哭去。”
他扭头就走,沈栋把篝火熄了之后低声笑道:“真酸呐,陆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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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泊秋确认沈栋那边的火都熄了之后,就在研究室里一直忙活,除了早会的时候出去做个汇报,他一般不离开这里,不是必要都很少跟别人交流。
虽然陈泊秋的名声一直很糟糕,人缘也很差,但他的助手邢越还是蛮喜欢他的,因为做他的助手就非常省心,别说生活起居不用管,就连工作都很省心。这点真的是其他的博士助手羡慕不来的。
今天把这几个病毒标本送过来,他就差不多能下班了。
“博士,这是今天新分离出来的病毒毒株。”邢越把培养皿和分析报告放在桌上。
陈泊秋看着显微镜,动都没动一下,“嗯”了一声继续做他的事情。
邢越看到了他办公桌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看颜色似乎才溅上去不久,就知道他估计是又咳血了,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反正他总跟个没事人一样,没什么大问题。但他既然看到了,总觉得还是帮忙擦一下比较好。
他去弄了湿毛巾来,陈泊秋已经结束显微镜观察,在用纸笔记录报告——他不习惯多维仪的电子报告,所以邢越交给他的报告也一律都是纸质。
陈泊秋听到动静,不解地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还在这里。
邢越被他看得也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噢……那个,博士,我帮您擦擦桌子。”
“谢谢,不用,”陈泊秋看了看时间,“去休息吧。”
“好、好的,”邢越忍不住客套道,“那个,您要是不舒服就休息一下,有事儿喊我。”
“没事,你回家。”陈泊秋没什么表情,一边写报告一边道。
“好。”邢越抓抓头发,准备离开的时候,陈泊秋忽然喊住他。
“这个,你拿去。”陈泊秋递给他一张礼券,应该是天涯塔发放给博士们的生日福利,可以免费领一个三层16寸的奶油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