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129)
“我明白,”沈栋端正了站姿,“放心吧上校。”
陆宗停抽完手里的烟,怔怔地看了沈栋一会儿,喃喃地说:“有时候真佩服你,什么事情都拎得清楚明白,不像我,脑子像浆糊,心思像毛线球,废物一个。”
“什么?”沈栋没听清他后面嘟囔着。
“没事儿,”陆宗停摆摆手,眼底有些恍惚,“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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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推开病房门的一霎那,整个人就如同在晴天白日突遭雷击一般颤栗着僵在原地,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在外面和沈栋多聊了几句,陈泊秋人就不见了。
床铺上空无一人,收拾得整整齐齐,那些原本还连在人身上的医疗设备,也都被妥帖处理,如果不是床头还没挂完的药水,这就像一间还未启用的病房。
沈栋在他身后愣了半秒,立刻道:“上校,我调监控。”
陆宗停没有回应他,他嘴唇僵白口干舌燥,喉咙被胸腔逆流而上的滚烫血液堵死,他甚至喊不出一声他的名字,只是行尸走肉一般下意识地在病房里寻找起来。
这间屋子不算宽敞,只多了个卫生间和陪护室,两三下就翻到了底,陈泊秋自然已经不在了。他闭眼忍耐着一瞬间缺氧的晕眩,看到了病床一侧那扇宽敞低矮的窗户。
这时候沈栋焦急地汇报:“上校,陈博士翻窗出去的。”
陆宗停机械地点了点头:“外面是不是没有监控了?”
沈栋苍白着脸应道:“是的。”
“监控里面他看起来……眼睛能看见了吗?”陆宗停问得有些语无伦次。
“只是动作有些吃力,但完全是知道方向的,”沈栋如实汇报,“应该能看见了。”
陆宗停当机立断打开窗户,发现外面下起了不小的雨,狂跳的心脏一阵刺痛之后迅速变得冰冷,但他还是咬着牙翻到了外面。
沈栋并没有阻拦:“上校,我和你分头找。”
他知道调人去找不合适,毕竟陈泊秋身份尴尬,不知道有几个人会全心全力地找他,找到了又会如何对待他。
“你带上粥和药,再找件棉衣,跟着我,”陆宗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嘶哑地道,“他走不远。”
话音刚落,沈栋眼前的陆宗停就被一层苍绿色的光圈包围,下一秒他就幻变为北地猎犬的形态。
“上校!”沈栋微惊。他知道北地猎犬行动速度快,但天涯塔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变种人是不能随意在海角变为兽态的,以免引起恐慌和骚乱,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陆宗停已经迅速地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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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裹挟着各种污染物和毒素的水珠淋在身上是灼痛的,口鼻间也一样有着灼烧的窒息感,在低温条件下,这一切都更加令人痛苦难捱。
邢越匆匆忙忙地赶到灯塔后方的医疗废物处理站,哆嗦着喊了一声岗亭里的老人:“黄老伯!”
“哎!邢医生!”老人起身挥手。
他身边还带着个小男孩,小男孩很懂事,马上跟着老人一同起身:“邢越哥哥!”
“你好,黄小豆!”邢越勉强挪用冻僵的五官对小男孩笑了笑。
“快进来!”黄老伯招呼他。
“不了!一身都是水,陈博士人呢?”邢越焦急地问。
黄老伯痛心道:“他不肯进来呀,在东边的大棚子下面,你赶紧去看看,我这碗粥煮好了马上给他送过去。”
“好,谢谢您!”邢越脚底打了个滑,匆匆站稳之后就朝黄老伯说的地方跑过去。
他跑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多维仪拨了一串他几乎从未拨过却烂熟于心的数字。
那是陆上校的电码,也是陈博士用来设置许多文件柜和保险箱的密码,他作为助手,难免会有从这些地方取用东西的时候,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
他原本没想过要追究个中来源,是陈博士流产后病得厉害时,他撞见过他反复地在一个密码箱上面摁这串数字,却又不打开箱子拿东西。
那个密码箱在摁数字和密码正确的时候,反馈音都与多维仪类似。
邢越这才对那串数字有了兴趣,没几下就查出来那是陆上校的公用电码,不算是机密,他们这种职级,通常电码都是分公私两号。
通讯被接通了,另一端那人的声音嘶哑不堪,混杂着凌乱的喘息和淅淅沥沥的雨声:“喂?”
邢越一时分辨不出来这个声音,愣住了没敢答应。
那人焦急地喊道:“喂?我是陆宗停,是你吗泊秋?你在哪里?!”
邢越这才被他一嗓子吼回魂,却不知为何,眼前忽然又浮现出陈泊秋把密码箱当成多维仪给陆宗停“打电话”的画面,鼻子一酸喉咙一哽,开口便是哭腔:“上校,我是邢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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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原本想着,见到陈泊秋之后,一定要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最好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不要再让他有机会跑掉了。
可真正见到陈泊秋,看到他屈膝护着小腹,伤痕斑驳的手颤颤巍巍地捧着粥碗,慢慢地舀着粥往自己口中送,时不时被雷雨声弄得草木皆兵的模样,得邢越低声安抚才知道往下咽东西,他身体一下就僵住了。
他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变回北地猎犬的样子,才能不让他再受惊,好好地把那碗粥喝完。
邢越却没想这些,他看见陆宗停就激动得不停挥手:“上校!这边!”
陈泊秋浑身一颤,本就无力的手腕拿不住东西,粥还勉强托着,勺子已经掉了下去,他手足无措地把粥碗放下,艰难地去找掉了的勺子。
陆宗停见已经无法掩饰,看到陈泊秋又被自己吓到的样子心如刀绞,快走几步上前去,却也只是嘶哑地唤了他一声泊秋。
陈泊秋握着脏兮兮的勺子,整个人怔忡迟钝,连视线在他身上聚焦都有些费劲,但口中已经嘶哑地道:“上校……我是、陈泊秋。”
陆宗停摇了摇头,微哽着用笨拙而温柔的语气唤他:“泊秋。”
陈泊秋浑浊的瞳孔里一片茫然,半晌后才喃喃地道:“陈泊秋……”
“泊秋,”陆宗停知道现在跟他讲不明白,先哄他吃饭才是要紧,便继续固执地这么喊他,“你先吃饭。”
他们不过才说了几句话,陈泊秋就在寒冷的雨夜里硬生生地冒出满额薄汗,他紧紧捏着勺子,半天也没有去舀粥吃,而是在想着怎么跟陆宗停解释这碗粥。
“我、我换的,粥,”陈泊秋断断续续地说,“它……不能饿。”
怕是有外人在,陈泊秋不敢明着提小萝卜,屈膝护腹的姿势,大约也是怕被人看出端倪。
“好,饿了就吃饭,这很正常。”陆宗停顺着他的话道。
邢越却忍不住低声问刚赶过来的黄老伯:“什么叫换的粥?”
黄老伯挠挠头,声音也很小:“博士不让我告诉你。”
“啧!”邢越把他拽到一边,“不告诉我,我以后不教黄小豆写作业了。”
“哎呀,”黄老伯抓耳挠腮纠结半天,在邢越的凝视下才勉强开口,“你知道的,陈博士很早以前就经常来处理站捡废品,通常都是一些还能再利用的医疗废弃品和残次品。黄小豆几年前还小的时候,身体娇弱,总是感冒发烧,咳嗽不止,我又买不起药,都是陈博士把捡回去的药品改良重制了送给我们。他什么都不要,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他,后来是有一次他看到我在熬粥,就问我可不可以分一点给他。那之后他就经常带着药和补品来我这里换粥喝。”
说到这里,黄老伯看着陈泊秋,满眼心疼:“你说哪里有这种亏本买卖,他吃得又少,还没黄小豆的一半多。”
邢越蹙眉道:“他拿给你们的都是什么药呀?”
“都是儿童常用的药,他说药性温和,我也能用,”黄老伯想了想,又补充,“哦,还有止咳糖浆之类的,他还特意叮嘱这个不能多喝。后来又给我拿过来一些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