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26)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还是当时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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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陨石雨来袭的时候,陈泊秋在带领队员撤离,经过一个破败的城区,隐约听到有小孩子惶恐无助的哭声。
孩子的笑声有多让人心软,哭声就有多让人心疼。陈泊秋思考了半秒就跳下防爆车冲进了城区,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屋檐下找到了五个孩子,最大的就是这个小姑娘,她浑身发抖却还用力抱紧其他几个小一些的孩子,小声地安抚着。
陈泊秋凭着自己面对陨石雨灾难的经验,把他们一个一个带到防爆车上,一路上有数不清的成年人老年人,他们很多都是上一秒还在嘶吼着向他求救,下一秒就被陨石击中,要么碎成齑粉,要么烧成灰烬。
陈泊秋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因为十方海角没有收容他们的能力,只能最大限度地把健康的小孩子带回去。
当时小姑娘跟他说,哥哥你先救弟弟妹妹们,我不怕。
可是他回去以后,小姑娘不在那里了。
他坚信她是躲起来了,而不是尸骨无存,他想去找,但是他前方一块陨石砸落的时候引发了爆炸,强烈的白光让他陷入了短暂的失明,而且他体力已经透支,护着孩子们的时候身上也留下了一堆烫伤擦伤,如果不是林止聿把他拽回去,他也就跟那个城区里被放弃的人们一样的下场。
小姑娘明明怕的。
陈泊秋在一片漆黑的视线中想道。
第13章 重演
陈泊秋在想会不会是自己认错了,但是看小姑娘的声音和神态,好像又没错。
沈栋也才赶到没多久,蹲在小女孩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轻声细语地问她:“害怕吗?”
小姑娘摇头。
“小小年纪,就会骗人了,”沈栋叹道,“你在发抖。”
“我、我只是冷,”小姑娘垂下眼睫,看着爸爸面目全非的样子,喃喃地道,“这是我爸爸。”
“叔叔知道,你已经陪了爸爸很久了,你不想离开他,”沈栋声音轻柔,“但是爸爸只是去你们下一世的家了,他要早点开始生活,工作,然后等着再次遇到你们,就像这一世他也是先来的那样。”
小姑娘眼眶红了,却只是不知所谓地摇头。这让陈泊秋想起来,当年她也是在他把弟弟妹妹都带走之后才掉了眼泪下来,之前一直都拼命忍着,特别乖。
“沈栋,真有你的。”陆宗停喃喃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林止聿,眼眶莫名地酸涩起来。
身旁一个黑舰察觉到长官的情绪,温和地询问,陆宗停说没事,想我哥了。
他是刻意提林止聿的。
别过脸的时候看到了陈泊秋依旧一副木然的样子,心底有些发凉,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有时候真想挖出这个人的心来看看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是什么都没有,还是装满了他自己。
沈栋继续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蕴秀,苏蕴秀。”小姑娘忍得辛苦,却还是冒了鼻音出来。
陆宗停心想,多好听多温柔的名字,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的父亲,应该是个温厚良善的读书人,可是他进入了军统部,穿上军服拿起刀枪,义无反顾地签下了生死状,走上了一条一往无前而没有明天的路,死在他曾经奋力去保护的同类手下——听这里的黑舰说,他们要杀他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挣扎反抗,只是用他已经变得妖异恐怖的声音颤抖着说,恳请战友们不要吓到我的小女儿,她总是躲在不远的地方偷偷看我。
“叫你秀秀好不好?”沈栋的笑容有些难过,“秀秀,再陪爸爸一会儿,就跟叔叔回家,可以吗?”
“对不起……”秀秀哽咽着道歉,“可、可我想等我哥哥……爸爸已经不在了,我......”
沈栋温声道:“我们可以帮你找哥哥。”
所有人都知道沈栋在骗人,不问秀秀哥哥的年龄就说会去找。按照海角的规定,成年人的命一文不值,并不值得花费人力物力去寻找。
但是也没有办法,大家都屏息期待着小姑娘会卸下防备跟他们走。
秀秀轻轻抽噎着,并没有动弹。
陆宗停耐着性子,觉得时间拖得有些久了,正盘算着怎么硬来的时候,感觉一阵风从自己旁边掠过去,猛地把沈栋往旁边撞开。
沈栋没有防备地往旁边跌去,头部撞到一根断裂的树桩子上,人瞬间没了意识。
“艹!什么人!”
旁边的黑舰军抛出短刀扎中那人的膝盖,陆宗停才惊觉那是陈泊秋。
“白、白舰?”
“内鬼吗,为什么伤害队长!”
陆宗停心里操爹骂娘,大声喝止手下人试图继续攻击陈泊秋的动作:“别乱动!先救沈队!B134,你他吗在干什么?!”
陆宗停没想到膝盖中刀也只是让陈泊秋踉跄了两步,他很快又站直,冲过去将吓得面色惨白的秀秀抱进怀里,然后用灰狼的能力纵身跃起,在半空中转身用硫酸火枪将蛇尸焚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切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陆宗停仿佛这才想起来,陈泊秋还是那个强度一骑绝尘的荒原灰狼变种,他的战斗力一点也不容小觑——或许当年他根本就没有伤到需要退下一线的地步。
他真就是个逃兵,彻头彻尾的懦夫,他就只会逼死那些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欺软怕硬恃强凌弱。
他当初也是像烧那具蛇尸一样烧了林止聿吗?
陈泊秋落地之后,刚才吓僵了的秀秀在他怀里崩溃地挣扎恸哭起来,那样的惊吓和冲击,灰飞烟灭的又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再坚强也没能控制住这时候的情绪。
同样被那个画面刺激到的还有陆宗停,他冲过去把孩子从他怀里抢过来交给别人,双目赤红地扇了陈泊秋一记耳光。
那是带着恨意的,力道极重,他打到陈泊秋护目镜上的手指都像骨头要断了一样痛。
陈泊秋被他打得跪倒在地,他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护着肚子没有做任何的防护措施,就那样重重地跪下去,原本只是捅进他膝盖里一半长的短刀瞬间被压得刺成了对穿,他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大张却发不出一丝痛吟。
陆宗停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拖到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嘶哑的声音里全是切齿的恨意:“陈泊秋,你什么意思,我说想我哥了,你就故意在我面前展示你当年是怎么杀死他的?”
陈泊秋艰难地摇头,第一次在被陆宗停掐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试图把他的手拽下来,喉咙里挣扎着挤出一些细微而破碎的声音,大概是“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掐着你?不掐着你,看着你伤人?”陆宗停面色铁青,手上的力道更狠,陈泊秋抽搐着呛咳,鲜红的血液从口罩边缘涌出,滚烫地落在陆宗停的手上。
那些血稍微唤回了陆宗停的理智,但并未排解他的半分恨意,他推开他看着那些血里混合着的暗红色块状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连血都是脏的。”
陈泊秋踉跄着,靠着没有受伤的腿勉强站稳,用衣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下颌的血,开口跟陆宗停说话的时候,每一字每一句仿佛也都是含着血的:“不要、动、伤手……”
“裂开……会,感染……”
“别虚情假意了,你巴不得我感染了用硫酸火一把烧了吧?”陆宗停冷笑,“扇一巴掌再给个糖果,你玩得很透了陈泊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给我个痛快?”
陈泊秋颤抖着,终究是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他又用衣袖堵在下颌擦拭,一时间没说得上来话。
“沈栋和秀秀,谁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条烂命都赔不起,”陆宗停受够了这个人的莫名其妙,也不指望他真能解释出来他想干嘛,“你的伤自己找地方处理,别来我们眼前晃。”
“宗、停……上校、陆上校……”陈泊秋喊不住他,艰难地膝行过去攥住他裤腿上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