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206)
陆宗停嘴巴僵硬地张了张,脸颊又胀又热,半晌后才开口道:“随时找我,我会想办法来找你。
“老陆,”许慎出声提醒道,“该走了。”
陆宗停看着陈泊秋微微泛红的眼角,心脏一阵一阵地发紧,却只能在他额头吻了一下,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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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越一直不明白,明明陈泊秋实验台被植物异种摧毁之后,进度就赶得匆忙,但还是要支开他去其他科室忙无关紧要的活计,他死皮赖脸地回到研究室,做的还是一些整理报告、申请材料之类的活,陈泊秋在实验台前工作的时候基本不能让人近身,他只能通过那一摞又一摞几乎只有陈泊秋自己能看得懂的报告内容来推测实验进度。
疫苗种子有了,负责播种的转运酶也有了,差的就是转运酶的复制,这需要大量的稀有植株——雪夜停泊。此前邢越一直纠结于怎么提高雪夜停泊产量,但这玩意儿太过娇贵,本身就有气候和地质限定不说,要求还特别高,所以之前他怎么研究都没有门路。他的博士到底是有什么高招,能够自己一个人扛得住普适疫苗这个光用耳朵听都觉得不堪重负的课题。
熬了几个大夜之后,邢越总算是看出来个七七八八,人却是越熬越精神——一种毛骨悚然的精神。
如果他水平还可以,如果他的理解没有错,那陈泊秋显然没有什么高招,他走的是一步险棋。
因为他想直接对雪夜停泊进行基因改造,在保留转运酶的前提下,改变它的生长习性,以此降低培育成本,实现大规模的产量提升。
如果邢越没有记错,新物种基因改造属于高风险课题,通常只有四季沧海能够开展,改造稳定后才会授权到十字灯塔做常规化运行,变种人血清就是最典型的基因改造课题。因为改造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有可能导致物种变异,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会正好赶上植物异种的风头,如果陈泊秋的课题泄露出去,怕是他又要变成众矢之的。
邢越赶回研究室时,陈泊秋正半靠在椅子里休息,正午的阳光很是毒辣,把他苍白的脸映得透明,却见不到半分血色,连带嘴唇都是灰黯的。
实验耗心费神,陈泊秋身体又大不如前,最近他在实验室睡着是常事,但邢越每次都难免心下一紧,放轻了脚步过去,发现他真的只是睡着了,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缓,便在他身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桌前有打开的多维仪电屏,里面播放的是不久前凌澜博士的萝卜报告会——报告会的全称特别长,和大多数居民一样,邢越也记不住它,便简称为萝卜报告会。
邢越知道陈泊秋经常循环播放着报告会,影像里凌澜博士的身后,除了各种各样的复杂数据和文字,还有萝卜活蹦乱跳的影像,蓝色的眼睛就像千百年前的极地冰湖一样,灵动清澈却又深邃勾人,哪怕是生在这么可爱的小宝宝脸上,也有一种令人挪不开眼的魔力。
或许博士曾经也有一双这样漂亮的眼睛。
邢越叹了口气,不想让自己陷入那样的情绪中,便开始一件一件地观察着桌上密密麻麻的仪器、五颜六色的药液和培养基。
他的水平和陈泊秋终究还是差得太远,这样看过去,他还是不知道陈泊秋是怎么样凭借一己之力,用可怕的速度去推动那样禁忌的课题。
邢越怎么也想不到,每每到了需要人作为实验供体的环节,供体都是陈泊秋自己。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这项需要,一来他不认为有人会支持他,如果有任何人因此身心遭受损害,他的研究会被判定为失败,他应当要接受刑罚,那样的话,实验就会停滞不前了。二来就算有人支持,他也不太懂得如何跟别人交流,这样就得不到实验对象较为准确全面的反馈,同样也会影响进度。
如果用他自己做实验供体,那这两个问题就都可以得到解决了。
陈泊秋用的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给自己注射药液,再抽取注射前后的血清样本作为对比进行检测对照,结合他自己的肉体和精神感知,一一做好记录,优化药物配比。
滥用药剂的各种排异反应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总是高烧不断干呕不止,手脚疼得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但后来似乎就慢慢习惯了,这些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那么难受,只是容易无意识地昏睡,他无法确定这是自己身体的问题还是药物通病,只能先做保留记录。
普适疫苗的方案逐渐清晰,他昏睡的时间也变得长了些,清醒也变得困难起来。邢越在他身边坐了好一阵子,他才察觉到些许动静,吃力地睁开眼睛。
“博士,你醒了?”邢越连忙靠近,“要不要喝点水?”
陈泊秋微微侧过头,眼里有些仓惶茫然。邢越猜测他大概是刚醒,视力和听力都还有些跟不上,不太能够确认他是谁,问的是什么,就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喝水。
陈泊秋怔怔地看着他,灰白的脸上覆着一层冷汗。他依旧听不清楚眼前的人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说,是在等药剂反应,很快就好,马上就继续工作。
虽然陈泊秋经常这样答非所问,但状态却是前所未有的差,邢越紧张起来,自作主张地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哄着他喝。
陈泊秋出乎意料地顺从,但动作却很机械,苍白干裂的嘴唇靠近杯沿之后,半天都做不出喝水的动作,邢越喊了他好几声,他才猛然颤栗一下,低头想要去喝,却猝然咳出一大口血,滚烫粘稠的液体四处飞溅,邢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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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不过在三栖车上打了个盹,就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头疼欲裂浑身冷汗,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梦到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巡检之前在天涯塔又和雷普大吵了一架。
雷普认为雷明是蛇蝠异种并且早就勾搭上陈中岳的推测相当荒谬,雷明失踪就是军统部的失职。
陆宗停着实懒得和他扯头花,很大方地承认了军统部的失职,把雷普噎得够呛,陆宗停开始摆出他们推测的种种依据,雷普很难反驳,并且在看过了谷云峰的审讯录像之后,他没有办法再厚着脸皮梗着脖子和陆宗停争论雷明的立场。
雷明作为分管十字灯塔的副总司,和谷云峰来往密切是无法避免的,谷云峰又早早成了陈中岳的爪牙,无论雷明是不是成了蛇蝠,他的清白都已经是个问号。
雷普气得要吐血,只能火冒三丈地说他要亲自抓捕并审问这个逆子。
陆宗停求之不得,他本来就分身乏术,况且没有人比雷普更想找到雷明,他去抓人比谁效率都高。
“上校,从这条栈道下去就是三号海龙翼了。”驾驶员向他汇报。
“嗯,我下去看看。”陆宗停哑声应着,套上安全绳往下降。
海角到处都爬满了植物异种,普通车辆很难通行,陆宗停只能选择用三栖车巡检。
根据温艽艽那边汇报过来的信息,当初制造海龙翼的时候,为了保证其韧性,添加了一定的植物纤维作为辅料。这是个非常糟糕的消息,代表着海龙翼不能使用毒剂来灭杀以及阻生植物异种,否则会破坏海龙翼的构造。作为十方海角最重要的基建,海龙翼上的植物异种只能靠人力清剿。
十分钟前,陆宗停接到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三号海龙翼上,出现了一株从内部生长出来的植物异种。
第97章 放线
陈泊秋在一片嘈杂声中醒来,他睁开眼睛,视线是昏暗模糊的,他知道这是实验室里他用来休息的隔间,耳朵能听到外面的许多声音,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吵闹,有人在四处奔走,有人在敲打东西。
他用短促又轻微的呼吸来抵御胸口的刺痛,勉强从床上起身,邢越在他床头放着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靠近,邢越着急忙慌地按住他的肩膀,陈泊秋因为呼吸困难头昏眼花,显些被邢越按倒下去,但他勉力支撑住,比邢越先开口,声音嘶哑地喘着气道:“外边……怎么了?”
邢越面露难色,却拦不住外面穿透力极强的斥骂声。
“让陈泊秋出来给我们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