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23)
陈泊秋也不纠缠,点点头就走开了。
“不想让他去?”许慎推测着陆宗停的心思。
陆宗停面无表情地道:“随便,你擅长的领域,你觉得他合适就让他去。”
“这可是你说的,”许慎耸了耸肩,“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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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忙完小分队的工作之后,有些焦头烂额筋疲力尽之感。
他阖眸休息片刻,睁眼够发现陈泊秋似乎不在地道里了,他耐着性子走了一圈,确实是没有找到人,就逮着个白舰军问:“B134人呢?”
“上校好!”白舰行了个军礼,然后才答,“B134,是不是那个新来的,瘦高瘦高,一直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好像一直都没摘下来过。”
“嗯。”
“他刚刚在问我们要热水。”
“热水?”陆宗停感到离谱。
“是的,可能是不适应饭菜吧,觉得太干了。”
陆宗停在心底讽刺地笑了笑,心想人家是喝小米粥的,喝个绿豆粥都跟上刑一样,哪是吃这种东西的人:“不用管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基地的净水都是救治伤员用的,谁还会给他烧开了拌饭吃。”
“啊……是的,我跟他说确实没有,他也没有问别的了。我还告诉他,平时咱们都是用金水河的水打发了,不干不净喝了没病,”白舰憨厚地笑着,“他应该是去河边了。”
“谢谢,抓紧时间休息。”陆宗停拍拍他的肩膀,就往河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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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泊秋做完周边大半地区的感染源筛查就去到了金水河边。
因为风雨不断,河水比平时要浑浊,狂风把他身上那套应该紧密贴身的作战服吹得豁了起来,他半跪在布满碎石沙砾的土地上,弯下腰双手捧起浑黄的河水,一捧一捧地倒进装着饭菜的铁盒子里。
怀孕之后他的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狼瞳对脑部的负担又太重,晕眩变成了跟呼吸困难一样需要他适应的常规状态。
可能因为刚刚开始学着适应,还有些不太习惯,好几次捧水的时候都差点栽进河里,后面他只能单手撑地,另一只手去捧水。
水盛够了他试着起身,但是不太能站起来,小腹有些酸痛,他只能弯腰屈膝,勉强走到一块巨石后坐下,闭着眼睛喘息着等待天旋地转的感觉好转一些,才咳嗽着用勺子吃力地搅拌着里面的糙米饭。
基地的饭菜基本以饱腹和便携为主,里面配的玉米、黄瓜、人造蛋他没办法吃,就都给了别人,糙米饭也分得只剩一半。
糙米饭对他来说依旧是极难下咽的,他只能混着水,再用勺子尽量把米粒压扁一些,搅拌了再吃。
因为体质原因,他通常不会有饥饿感,只会感觉疲惫。虽然小柠檬很乖,不怎么闹,但是它那么小,应该会饿的,所以还是要吃一些东西下去才行。
他将口罩拉下来,露出干裂得有些出血的嘴唇,一勺一勺地吃着拌好的糙米饭。
水太冷了,又混着泥沙,但是没有办法,没有水他咽不下去。
“真闲啊,还有时间专门出来弄饭吃。”陆宗停的声音忽然在身畔响起来。
护目镜上糊着尘土,陈泊秋一时间看不清他在哪里,抬起衣袖使劲擦了擦,才在距离自己两三步远的地方看到了陆宗停,满脸冷淡厌弃的样子。
他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几下,差点要喊他名字,但还是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就及时地纠正了过来:“……上校。”
他把饭盒盖上,倚靠着石壁艰缓地站起来:“怎么出来了……?”
他这个反应在陆宗停看来就是一副偷懒被抓到的心虚模样,把陆宗停弄得心里直窝火:“哪来的水,河水?”
外面风沙大,陆宗停视野不算很清晰,刚刚勉强看到陈泊秋在吃汤水状的东西。虽然按照那个白舰军的意思,陈泊秋应该是出来找河水了,但如果用的是河水,他又何必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风声呼啸,陈泊秋听不清楚陆宗停的话,就问:“什么?”
装傻,看来不是河水。
“饭盒给我。”陆宗停按捺着脾气伸手。
陈泊秋不明白,但他下意识地护着饭盒不让陆宗停拿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拿到第二份。
挣扎间饭盒盖脱落,里面的食物瞬间洒了一地,然后很快被风沙掩埋,并来不及分辨是什么东西。
陆宗停怒不可遏地道:“陈泊秋,分离酚的事情你还不长记性是吧?基地的净水也是救命用的,专挑这些东西藏,你到底什么毛病?”
“是、河水,”陈泊秋声音嘶哑地咳嗽起来,试着跟陆宗停解释,“我问了……”
“你问什么了,你问有没有热水?这种事情你有什么脸去问,你以前没上过战场吗?”
陈泊秋其实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在问完有没有热水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他只是平日里离不开热水,一时间有些稀里糊涂,才问出了那样的话。
“是我不好,不该问,”陈泊秋露出来的半张脸白得发灰,仿佛在黄色的尘烟中凭空落了一片雪,在狂风的呼啸和陆宗停的怒火中显得寂寥枯竭,“是……河水,我用的。”
他呛了风,咳嗽止不住,就把口罩拉了上来。
“用的是河水,你心虚什么,躲什么?”陆宗停看了一眼黄不溜秋的金水河,半个字都没信他,“只吃小米粥,我是要叫你大少爷还是贵妇人?你能屈尊降贵用泥水拌饭吃?”
他也是因为畸形种的事情压力颇大气急攻心,忘了陈泊秋是打翻在地上的面条也照样捞起来吃的人,这样推理一下他能用黄泥水拌饭其实也不奇怪。
陈泊秋却没有再辩解什么了,他咳嗽着蹲下去,拨开黄沙,拿起刚刚掉下去被掩埋了大半的饭盒盖,轻轻地盖回饭盒上。
他不会再相信他了,他明白。
陆宗停看他又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掐住他胳膊就把人拽起来,推着他撞在石壁上。
陈泊秋陆宗停推他的时候就想尽办法护着自己的肚子,石壁崎岖不平,凸起的锐石像是直接刺进了肺里,他咳出一大口血,被口罩闷着,有些又呛进了鼻腔里,他咳得两眼发黑,双腿勉力支撑着,被陆宗停用力按在了石壁上动弹不得。
陆宗停强迫他面对自己:“陈泊秋,以前别人说你是逃兵,我不信。现在我觉得他们估计没有看错。你面对任何事情都只会逃避敷衍,战场当然也一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嘶哑阴沉:“那么你当初是为了逃避什么,选择逼死我哥?如果感染的是我,也一样会死在你手下是不是?”
陈泊秋眸光涣散地摇头,但他光是在肺部的剧痛和气管的急剧收缩中想办法呼吸就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连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都没办法表达出来了。
血液堵着他的呼吸道,他连咳嗽都咳不出声,陆宗停一直按着他,为了护着小柠檬,他也只能尽量用背部抵着石壁,锐石不断碾磨着他单薄的脊背,绵延不断地疼进肺里,他也喊不出来。
他始终没有挣扎,直到陆宗停知道不可能得到他的回答之后,心灰意冷地放开他。
他弯下腰去咳嗽,因为声带气管被脖环箍着,风声又很大,他纵使咳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是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样子。
剧烈的呛咳过后,他的视野清晰起来一些,看到陆宗停在往回走,烟黄色的尘雾中,他手上似乎有一抹血红色。
陈泊秋开了狼瞳看得更清楚了些,那确实是陆宗停手上有伤口在流血,他伸手在膝盖上撑着艰难地低喘一阵,迈开腿去追陆宗停。
陆宗停听到他脚步声就转过了身,陈泊秋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地伸手想去护住陆宗停的伤口,却在陆宗停转身时踉跄地撞进了他怀里,他伸在半空中枯瘦的手因为惯性揽在了陆宗停的腰上。
就像一个拥抱。
陆宗停愣住了,余怒未消的眼里眸光震颤过后,只余下濒临破碎的坚冰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