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178)
江子车惊讶于陆宗停不仅听完了自己说的话,还保持了思考能力,愣了几秒才恍然道:“难道是那个假扮你的人?”
陆宗停蹙眉看着江子车,眼神阴冷:“谁假扮我?我去暗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不是和我们沟通了敲门的暗号吗?有人听到了这个暗号,用同样的敲门方式骗我开了门。”
陆宗停的眼睛有一霎那变得血红而狰狞:“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没来得及,”江子车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他一身的血,看不清模样,我以为是您,刚开口问他怎么伤得这么重,他就把我刺伤,随后打晕了。”
“一身的……血?”陆宗停向江子车确认信息。
“是的,但我现在仔细想想,觉得不像是他的血,那样的出血量,人应该差不多虚脱了,不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击打晕一个成年人。”
陆宗停拼命地复盘江子车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眼神里泛着晦暗不明的光,呼吸越来越急促,“我知道了,我大概知道了。”
“什么?”
“我之前问你有没有什么不怕火的蝴蝶,你确认了吗?”
“有一种,叫淬火闪蝶。不过这种蝴蝶除了不怕火,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指征,所以生科所只做了简单记录,没有做专题研究。”
“嗯。”陆宗停紧抿着青紫的嘴唇点了点头。
纵使当时伤势颇重,陆宗停也清楚地记得那条狭窄的通道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如果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听了暗号,又沾上他的血抢在他前面抵达暗室,那只有可能是这个“蝴蝶”。
或者直接叫他陈中岳。
当时他进入暗室打伤江子车,陈泊秋自然就拿出手术刀逼退他,以他的能力,把那种状态下的陈泊秋直接带走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但这并不是他唯一的目的,因为只要他陆宗停还活着,就不可能善罢甘休。
所以陈中岳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和陈泊秋对峙,很快就隐匿在角落里请君入瓮。陈泊秋处于失明状态,气味几乎是他当下唯一的感官能力,陆宗停进入暗室接近他时,因为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陈泊秋误认为他是打伤江子车的人,这才将手术刀捅进他的胸口。
这就是他的另一个目的,他要陆宗停死,而且最好死在陈泊秋手里。亲手杀了陆宗停的陈泊秋,再也不可能回到十方海角,可以任凭他处置。
江子车和沈栋算是同龄人,对于雨露时代发生的事情不算很敏感,但听到陈中岳可能还活着的消息还是难掩震惊:“所以,他把博士带走,不顾后果地注射生长激素,并不是想把他救出十方,只是想要孩子?”
“嗯。”
“那、那还好,孩子没落到他手里。”
“这不好说。”陆宗停哑声道。他看到萝卜脖颈处细嫩的皮肤上有几道青紫淤痕,不排除是陈中岳的杰作。他无法想象如果萝卜落到陈中岳手里,陈泊秋是怎么带着宝宝脱身,来到基地找他的。
空气陷入短暂的寂静,营帐里忽然传来小宝宝的哭声。
陆宗停背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他推开江子车,冲进营帐。
他离开营帐之后并不知道江子车把萝卜安置在了哪里,但可能是一种本能,就算心跳狂乱呼吸急促,他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了角落里的简易小摇篮,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去。
小萝卜在摇篮里攥着小拳头哭闹,小短腿在半空中直蹬,被子被踢得乱七八糟。陆宗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身体,迅速理了理被子把萝卜重新裹好才抱出来哄。
萝卜一被抱起来就不再大声哭闹,而是窝在陆宗停怀里小声抽噎,委屈极了,但又不会说话,只能嗯唔嗯唔地发出一点可怜巴巴的声音,像在回应爸爸语无伦次的询问。
小宝宝的身体温热软糯,贴近胸膛的时候陆宗停莫名有种要流泪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满腔酸涩地亲了亲萝卜又软又圆的小脸,萝卜会用小手拍拍他的脸颊,像是无意识的,却最是温暖宽慰。
“上校,”江子车有些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博士好像醒了。”
短短几个字,陆宗停觉得自己的心脏抽搐着疼起来,他双腿发软,却是抱着萝卜异常稳健地赶到陈泊秋床边。
或许是有个热乎乎的小团子窝在怀里很踏实,陆宗停眼前不再浮现那些血腥割裂的画面,而是真真正正地躺在床上的陈泊秋。
江子车已经擦拭干净他身上的血污,也将伤口都妥帖地包扎起来,他像在暴风雪中被扯碎浸湿的纸片,灰白而枯寂地躺在那里,连眉眼发梢的黑色都像结了霜一样泛着惨淡的苍白气息。
他脖颈处的伤实在太重,又因为担心他呼吸不过来,江子车没有把那里的纱布缠得太厚,隐约可以看见渗出的血色,这竟然是他身上唯一一处鲜艳的色彩。
他睁着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哪里,没有焦距,没有光芒,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可他的眼睫却在不断地颤抖,像是想要挣脱某种束缚,但却又无能为力。
“泊秋……泊秋?”陆宗停僵白的嘴唇开开阖阖好几次,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两声变了调的轻唤,“你醒着吗?看看我,看着我好不好?”
陈泊秋灰白着脸,瞳孔昏暗,机械而吃力地呼吸着,胸膛的起伏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睫的颤动变得愈发剧烈。
小萝卜在陆宗停怀里,似乎是感受到了爸爸情绪的波动,抑或是其他的什么,原本还只是小声抽噎着,忽然又攥着爸爸的衣服,哭得大声了起来,但毕竟还是颗小豆丁,哭不了多大的动静,只是眼泪流个不停,又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怜,足够让陆宗停撕心裂肺,也明显刺激到了半昏迷的陈泊秋。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瞳孔里泛着破碎混乱的微弱光芒,身体痛苦地微微痉挛着,失控地呛咳出血沫,却还是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江医生!”陆宗停失声唤着江子车,脸色煞白嘴唇发抖,身体下意识地释放冰雾往陈泊秋身上包裹。
“别惊慌上校!”江子车按住陆宗停,“应该是宝宝的哭声刺激到他了,按道理他现在不应该醒过来,应该好好休息,你先安抚萝卜。”
陆宗停根本没办法思考江子车说得是对还是错,魂不守舍地按着他说的做,浑身发抖地抱着萝卜轻拍安抚:“宝宝乖,不哭,不要吓妈妈。”
他嘴里语无伦次,手上的动作也没有章法,萝卜却很是受用,没几下就真的不哭了,只是瘪着小嘴巴小声嘤咛。
萝卜安静下来后,陈泊秋的状态就跟着平稳一些,至少不再咳血。陆宗停这回不用江子车教,把萝卜往他怀里一塞,无师自通地趴在床边握住陈泊秋冰冷僵硬的手轻轻抚拍,哑声哽咽着道:“泊秋,没事了,萝卜没事的,我们都没事,不怕啊。”
冰雾释放得越来越多,陈泊秋呼吸仍旧有些急促,却也在慢慢恢复到正常的频率,陆宗停擦掉他嘴角的血沫,又抚上他的眼睛,让它们缓缓阖上之后,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亲吻,直到陈泊秋再次陷入昏迷。
“好了,上校,别再放冰雾了,”江子车拍了拍他,“您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
他话音刚落,陆宗停忽然虚脱一样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失控地哭了起来。他眼泪流个不停,从指缝间一波又一波地涌出,却一直没有哭出声音,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低下头咬着自己的胳膊或者膝盖。
江子车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只能抱着萝卜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释放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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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宝宝一直在怀里拱来拱去的感觉对江子车这个外人来说实在不算好受,甚至有些心惊胆战,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呃,上校。您好点了吗?”
陆宗停狠狠抹了几把眼泪,但还是捂着脸大口喘息,说不出来话。
江子车尴尬地把乱动的萝卜往自己怀里提了提,犹豫着道:“您要是好点了,可能该想想,要给宝宝吃点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哭闹,一般就是吃喝拉撒的事情,我刚看了一下没有拉,所以应该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