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151)
“……”陆宗停蔫得像个霜打了的茄子。
“你之前到处和人说陈博士只会种花,太不合适了,上校,”沈栋责怪地道,“他明明有很多擅长的事情,而且能做得很好,为什么要那么说他?”
陆宗停没想到沈栋在这里等着自己,认命地闭了闭眼,道:“那时候我眼瞎心盲。”
“你只是小孩子气,”沈栋一针见血,“这很不好。”
陆宗停头都抬不起来:“对不起。”
“不过总体而言,博士最近的状态好了不少,上校的脸也没那么垮了。”沈栋表情轻松地道。
“我……我脸垮?”陆宗停指了指自己,满脸不敢置信,“我脸垮不垮的,你也没怕过啊?”
“我是无所谓,其他人可不一定,”沈栋笑了笑,“上校眉飞色舞的,手底下人没了压迫感,干活都松快自在许多。”
“唔……”陆宗停仔细想了想,“好像是。”
“上校,家和万事兴。”沈栋总结着,先一步上了甲板询问船员工作情况。
“女朋友没一个,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陆宗停在后面小声嘀咕着,慢吞吞跟上,在旁边听了一会,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走到护栏边上吹海风。
没多久沈栋就跟了过来,斟酌着道:“上校,最近这些天,我总觉得上将很想见陈博士。”
“我知道,但没办法,”陆宗停背靠着护栏,低声叹了口气,“我的问题。”
“这个心结早晚得打开吧……上校,当年的事情,你有什么头绪吗?”
“脖环,”陆宗停沉声道,“那个脖环,应该不是一个独立的脖环。”
“怎么说?”
“我一直都觉得,它是个刑具,既然是刑具,就得有人来操控。既然做成脖环这种制式,那开关大概率不会在脖环本体上,得有一个独立的器具来操控它,而且那个器具的信号范围应该不算小。”陆宗停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目光阴冷却又没有说下去。
他看似答非所问,沈栋却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当时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操控着脖环发动,逼着陈博士朝林少将开了枪?”
“差不多这个意思,但我觉得不是那时候发动的,应该更早,”陆宗停声音嘶哑,“脖环没有发动的时候,泊秋都很痛苦,操控脖环的人怎么保证他在受刑状态下,能一枪打中我哥,而不会失手打中我,或者其他无辜的人?”
“可用刑真的能让陈博士在枪决林少将这件事情上屈服吗?”
“当然不能,走到枪决那一步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走投无路,用不用刑已经没意义了,”陆宗停闭了闭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我想,应该是在一切都还有余地的时候,用刑的人就已经把他的后路断送了。”
沈栋听得皱起眉头:“谁会做到这种地步?”
陆宗停转过身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血色淡漠的嘴唇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没有回答。
—
海上难得风平浪静的时候,江子车会带着陈泊秋出来透透气,从他的舱室走到陆宗停经常值班的总舵室刚好绕船半圈,然后他就会坐在外面的长椅上,陆宗停忙完了就和他再绕半圈走回去。
这半圈也是陆宗停撒了半天泼换来的。
每回陆宗停忙得头昏眼花地从舱室里出来,脑海里还没有完全清理掉那些报告和云图,眼睛却已经看到陈泊秋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等他,他总会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幻之感。
明明还有很多大山没有翻过,鸿沟没有越过,但陆宗停梦里那个暖色调的未来好像就已经成真了。
陈泊秋畏寒,总是裹着厚重的大衣,兜帽掩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些细碎的额发和苍白的下颌。因为是坐姿,他的肚子会很明显,圆鼓鼓凸起的一团,看起来很脆弱又很可爱。
陆宗停总忍不住盯着他的肚子看,他如果醒着,会局促地低下头,勉强撑着身体坐直,将大衣拢了又拢,想把肚子藏起来一点儿,但大多是无济于事的,陆宗停靠近他的时候,他的耳根已经又热又粉。
“我就看看萝卜,你怎么害羞啦?”陆宗停逗他。
陈泊秋不知道这叫调戏,也不知道自己耳根热是因为难为情,他只会默默记下陆宗停的话,第二次陆宗停再用类似的方法逗他,他就木愣又认真地从兜里翻出来一张相纸,说这是今天的造影看到的小萝卜。
他的手指很瘦,手腕伤痕累累,被冷风一吹就轻轻发抖,却近乎虔诚地捧着那张相纸给他。
陆宗停看着他的手指,他的眼睛,都是黯淡憔悴的模样,怀着小萝卜的肚子却是生机勃勃的,几乎就要忍不住眼泪,只能接过相纸,俯下身去抱着他缓一会。
“上校,想看……宝宝吗?”陈泊秋讷讷地问他。
“想啊。”陆宗停轻抚着他的后颈,没过脑子地答道。
“那……江医生,带给你、相纸,”陈泊秋吃力地道,“我、我不来……”
“不行!”陆宗停立马吓得一激灵,“我要看你!他个小萝卜头看不看的有什么所谓!”
“哦……”陈泊秋微微蹙眉,试着理解陆宗停的话,但还是失败了,“上校,不喜欢萝卜吗?”
“喜欢,喜欢啊!”陆宗停语无伦次地道,“但他跟你没法比!我爱你,和萝卜是没有关系的!你、你明白吗?”
陈泊秋仍旧一脸茫然,随后他摇了摇头:“不太……明白。”
“……”
“但是,记住了。”陈泊秋一板一眼地道。
陆宗停哭笑不得,一时间也说不出自己是心疼死了还是被陈泊秋可爱到了,总之从此以后他就学聪明了,对于陈泊秋这种乍一听没头没脑的问题,不会第一时间给出确定的回复,得再试探试探确定确定,以免产生误会。
今天陆宗停忙完工作出来,陈泊秋并没有醒着,而是接近昏睡的状态,陆宗停看他脸色苍白,手摸着又冷,担心得要命。
“胎儿越大他负担就越重,所以比以前更加虚弱嗜睡了。”江子车在旁边解释道。
“那要不就别出来走动了?”
“舱室里空气流通太差了,他容易头晕干呕,能走还是要走的,”江子车说,“况且不走动的话,到时候体质越来越弱,都没力气生孩子。”
江子车的描述并不吓人,但陆宗停想到陈泊秋生产的事情还是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尤其是在他和不少婚育军官交流过这个事情之后,更是隔三差五就要做噩梦。
他握着陈泊秋的手越来越紧,手心比陈泊秋还要冷。
“上校……上校?”
陆宗停胡思乱想了半天才恍然回神,意识到是陈泊秋在叫自己,他连忙挤出一个笑容:“你、你醒了,泊秋。”
“上校,不舒服吗?”陈泊秋的声音带着嘶哑虚弱的倦意,听起来温和极了。
江子车道:“上校觉得怀孕产娩之事太凶险,担心您。”
“哎哎哎,”陆宗停哎了半天都没能堵上江子车的嘴,“你吓他干嘛?”
江子车一脸无辜:“我实话实说,怎么能是吓唬博士呢?”
陆宗停还就梗着脖子和江子车争了起来:“那是他生孩子又不是我生孩子,你说这种话,当然是吓他啊!”
陈泊秋默默任着他们吵,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握着陆宗停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又把口袋漏风的地方捂住。
陆宗停反应过来,先是一愣:“泊秋?”
陈泊秋正专心致志地给他暖手,听到陆宗停叫他才抬起头来问:“还冷吗?”
陆宗停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冷,一直都不冷。”
“嗯,”陈泊秋垂下眼睫,像是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又看向陆宗停,说,“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