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上(406)
“有情,在未来的某一天,注定会使你很痛苦。”
“不过各人的性情不同,命运不同,你也不必强行改变……重情念旧,这诚然是你的软肋,但也未尝不是你胜于他人的法宝。”
老人转过头来,很深地盯了谢挚一眼,随即又朗笑起来:
“但是你要知道,小挚,傻孩子,不论在哪里,有心之人活起来,总是要比无心之人更为沉重艰难一些。你既已选了这条路,那便不要再多想,放心大胆地尽管走下去罢。这条路虽然艰险且又前途微茫,可这是最好、最正、最值得光荣的一条路,这是没有错的。”
她的目光温柔下去,宽和地道:
“你自前去吧,诸神的魂灵都会看着你的。”
“……谢谢您,我绝不忘记。”
谢挚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哑声催白龟:“……快走。”
她已经不能再听下去。
白龟应声而动,黑水在它脚蹼下哗哗作响,飞速游向前方。
两侧的赤森林纷纷后退,为她们让开一条坦途,笔直地通向外界。
游出数丈余,谢挚听到,身后的徐凰在诵读诗句。
她仰起脸来,张开双臂,长笑道: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兮——凤不来!”
在即将驶出赤森林时,徐凰的神识追上了谢挚。
东夷的清透阳光洒在前方的碧绿水面上,与身后的黑水泾渭分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挚,帮我告诉大板牙,并不是我当初不肯为它起名,”徐凰轻柔道:“实是它今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谢挚就是那个……比她更好的人。
白龟游出赤森林。
下一刻,一只真凰从万丈黑水下昂首飞起。
它长长鸣叫。
“看啊!”
赤森林里寻宝的人都仰起脸来,望向这美丽绝伦的神鸟,神情充满惊叹与不可思议。
红彤彤的光彩映亮了他们的面庞,犹如火光。
“一只火一样的凤凰!”
第239章 心安
谢挚扭过头去,心中腾起惊讶的波浪。
漫天红光映在谢挚的瞳孔上。
出水而飞的凤凰浑身浴火,遍披神焰,如大朵赤色花朵正在躯体上灿烂舒张。
这是一场用生命浇灌,因而才极尽绚烂的盛放。
在开放至最绮丽时,便也到了它的落幕。
神王大人怎么会认识大板牙,还知道它的名字……
震惊只一瞬,谢挚想起了自己初遇大板牙时,它唠唠叨叨讲述的过往。
对,大板牙是曾说过,在数百年前,它当初还是头普通的拉货毛驴时,与主人一道落入赤森林的黑水之中,之后有幸遇见一位老奶奶相救,为它点化灵智,还授予空间术法,助它修行……
现在想来,大板牙遇见的老奶奶,大概就是徐凰之魂了。
大板牙还在小鼎里,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神王大人见最后一面。
它甚至都不知道,它的恩人,为自己亲手选择了一个怎样惨烈的结局……
谢挚之前一直都在压抑情绪,此刻却再也克制不住,哽咽着落下泪来。
白芍手足无措,抬袖欲为谢挚拭泪,又被她摇首止住。
“快点游……不必管我。”
白龟周身符文涌动,浪花在脚爪下翻飞,默默加快了游水的速度。
赤森林被她们远远地抛在身后,龟下的水面清澈净透,仿若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绿水晶。
愈往前,河道便愈宽阔,谢挚渐渐听到嘈杂人声,视野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各式船只,全都是奔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火急火燎地驶向赤森林,几乎像是在水面上飞。
谢挚下意识往岸边望去,却只有浩荡芦苇,望之不见尽头。
东夷与中州不同,河就是东夷的路。
“快点!快点去赤森林!”
船上的修士兴奋地大嚷,他立在船头,不断翘首观望。
“赤森林里好像出现了一只重伤的真凰!”
“我们得快些前去,若是去迟了,真凰翎便都被别人抢了!”
“……”
谢挚看向他们驾驭的船只,大都是些轻便快舟,并不巨大,上面坐着十余修士,船身上刻着繁复的符文阵法,不须划桨,船只也能在水面上行驶如飞。
还有的船分外引人注目,船周围着一圈鳞片闪闪的飞鱼,犹如群马拉着车辇;
船头则套着一只奇异河兽,鼻孔生于头顶,可以露出水面呼吸,四只带蹼的脚爪则在水下不断游动,似游似刨,浪花飞溅之间竟也拥有极速,拉挽一整艘船仍然不显吃力,丝毫不逊于其他船只。
远远望去,高高竖起的各式桅杆仿佛一片疏密有致的树林,这片水域上船来船往,每个修士都急于前往赤森林,追踪那重伤的真凰,纷纷毫不吝啬地使出各种新奇法宝,催使船行更快。
四周喧哗声与击浪声震天,反倒显得在其中穿梭的白龟平平无奇,毫不显眼。
她们一路离开赤森林附近,畅通无阻,无人阻拦。
天穹上还有修士或驾神禽、或驭飞剑而来,明明已经飞至赤森林近前,却又不得进入,只能在外围徘徊不前。
神禽飞不进赤森林,若想进赤森林,便必须得用最原始的手段,亲自驾船进入。
等真正到了赤森林时,这些以河兽在前方拉船的船只,也不得不卸下船周飞鱼,否则,它们顷刻之间即会统统丧命。
在神秘诡谲的黑水之下,不知埋伏着多少强大可怖的生灵,有一些据说还继承有水下神尸的传承与遗藏,任何一个外界修士都会为之艳羡——比如,被谢挚杀死的那只夜蚺,就是挖得了一枚神眼,镶嵌在自己的额头上。
谢挚神色淡淡,看着这些激动万分的人们一窝蜂涌向赤森林,心中并无同情。
他们满心以为,这条路通往光明前途……
殊不知,这会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自取灭亡,毁灭于自己的贪婪。
又有一只河兽拉船驶过,领头的河兽昂起头来,自鼻中喷出两道粗大水雾,高足有十余丈,细密的水滴洒下来,好似忽然下了一场大雨,在半空中折射出道道彩虹。
“这是很珍贵的宝血种,名叫锦鼻兽。既可上地,也可入水,气力极大,在水中尤其快速,有权有势之人常常用它们拉船,以此显示自己的财富。”
白芍见谢挚多看了几眼那只河兽,被它吸引了注意力,终于悲色稍减,心中高兴,为她出声介绍。
她专注地望着谢挚侧脸,又柔声道:
“谢姑娘若是喜欢,待我们离开此地之后,我也可以为你买一只来玩。”
“……”
谢挚本不欲说话,但白芍忽然这样一说,她也就不得不开口了。
“你不是说它很珍贵吗,怎么倒好像买一只很容易似的?”
她声音还有些闷,隐约能听出才落过泪。
“是有些贵,可若是谢姑娘喜欢,我自然也应该买。”
白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其上也绣着一朵芍药,递给谢挚。
“……这是什么?”
谢挚警惕地问,并不去接。
这荷包如此精巧,一看就是白芍私人之物,她和白芍本就有些不清不楚,先前已经无奈之下收了白芍的一枚戒指,现在可是真不愿再收白芍的任何东西了。
“是我的钱囊。谢姑娘拿着,可以随意取用,日后也会方便许多。”
像是怕谢挚嫌弃自己钱少,白芍又解释道:“我的积蓄虽然并不是很多,但买一只锦鼻兽,也足够了。”
她目光里满是殷殷期待,示意谢挚收下。
谢挚羞恼,又觉她如此是看轻了自己,扭过身低声道:“……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要!”
她又不是她的什么人,拿白芍的钱囊算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