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上(325)
姜垂之前从未下过矿洞,丝毫不知道这一点,出于盛怒挥出一拳,当即令数不尽的土石坍塌下来,将他压在其下。
这并不能使仙人死亡,但姜垂也受了些伤。这还是正音战争之后的第一次。
“……咳!”
他自土石底下艰难地爬出来,吐出一口血沫,华贵的发冠已经不见踪影,此时蓬头散发,满脸灰土,衣袍破烂,完全没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模样。
“是谁……是谁想出了此等毒计!”
姜垂此时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他人生头一次感到无力绝望。
这是一个最为简单但却最为无解的阳谋:
他无法在听到谢挚被寻到的消息之后不被激起兴趣,无法在听到“殷墟”二字时不决定独自前往矿洞,被困到矿洞之下之后,也几乎无法逃出。
这如同在他头顶悬着一座亿万万斤之重的巍峨巨山,连精神力也无法穿透如此之厚的实体,四面八方更都是一触即发的致命陷阱,教他不能动作,完全困住了他的手脚!
矿洞成了他的活监牢!
“姜垂怎样才能从矿洞里出来呢?”在疾驰向聚集点的路上,阿赤玫问谢挚。
“有一个法子,但姜垂不会用的。”
“为什么?”见她如此笃定,阿赤玫不由得好奇,“还有什么是姜垂不敢的?”
谢挚沉默了一瞬,才慢慢道:“若他自爆,仙人自爆躯体产生的无边伟力,便足以炸开矿洞了。”
不仅足以炸开矿洞,甚至可以引起一起可怕的大地动,教丹凤城也为之塌陷。
“只可惜,他不敢,更不会那样做。毕竟如果炸开矿洞,但却没命出来,也没什么用处。”
热衷于折磨他人的人,往往骨子里卑劣软弱,因此才要用残忍武装自己,其实不足为惧。
自爆是彻底毁灭自己的肉身与灵魂,一丝一毫都不能再剩余,自此于世彻底消失不见,永远也不能复生,寻常修士在对战之中,若无深仇大恨,或者实在绝望,绝不会采取如此惨烈的措施,总会给自己留有一丝退路与余地。
像玉牙白象,便是以一缕残魂活到了万年之后。
……也就只有笋子,才会这么傻。
谢挚感到眼下散开一片冰凉的湿意,是迎面而来的大朵雪花化在她面庞上。
“就让雪下得更大一些吧。”
她抚去眼下的水气,低声道。
第194章 大火
丹凤城坐落在平坦空旷的北海草原之上,北海的母亲河——白浪河正从它西侧穿过,又从东侧流流淌出去,为丹凤城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像所有的中州式城池那样,丹凤城是一座方正规整的长方形城池,在它左右两边,各有两座小型辅城,里面居住的都是凡人与犯人,囤田于此,也兼有仓库之用,储存着丹凤城近八成的粮食。
丹凤城的修士比例相当高,甚至高于许多郡的主城,但以数量来计算,无论在哪里,凡人总还是占据着每一座城池的主要部分。
只要是凡人,便总还是要睡觉吃饭,不能得免。
对他们来说,不论修为境界如何,修士都是一群强大可怕的上仙,居住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离他们很遥远。
而为了使运送仙金更加方便快捷,所有大型矿洞,离丹凤城的距离都颇为接近。
它们围绕着它,将人族的城池包围在正中心,自上方望下去,正好可以组成一个圆形。
年关将至,丹凤城正处在一片祥和宁静之中,每个人都快活而又愉快,连守城的军士都放松了警惕,时不时自怀中摸出酒来偷偷喝一口。
因为远离中州,孤悬北海,仿佛是出于报复与弥补心理似的,丹凤城的居民反而比寻常中州人更加重视过年,所举行的活动也比其他地方都更盛大,好显示自己虽然远离大周,但也是中州的一部分。
人皇也会赐给这些远在北海的军人们丰厚的饷金,马上到来的节日,与鼓鼓囊囊的钱袋都使军士们倍感陶醉,志得意满。
他们的戒心降到了最低点。
不过,即便如此,在北海,又有谁敢来攻打丹凤城呢?
丹凤城的城砖缝隙之中,以中州秘法奢侈地砌着仙金;护城大阵出于声名卓著的阵法大师之手,使用的种种玄妙符文数以万计,排列起来可以从西荒驶到东夷;被拣选派遣到丹凤城守卫的军士都是修行者,最弱也是炼体大圆满境……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城池!
守城的军士觉得一切都不足为虑——何况丹凤城里还坐镇着一位仙人!
此时,距离姜垂被引出丹凤城,困在矿洞中,刚过去短短的一个时辰。
由于姜垂此次是秘密出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而且,没有人会担心一位仙人在北海的安危。
姜垂的下属对他极为畏惧,丝毫不敢打听探寻王上的行踪,怕因此莫名其妙地触怒他,甚至还乐得他离城,得以稍微休息片刻,暗自松一口气。
环绕丹凤城的一处大型矿洞上。
北海生灵的起义军已经集结了起来,密密麻麻地铺满了雪地,各族首领们正在做最后的动员。
这几天里,他们从各自的家园千里迢迢地悄然赶来,隐匿于一处大型矿洞之中,今天,终于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谢挚特意将起义攻城之日择定在年关前夕,取的正是丹凤城军士最松懈的时候。
巨人、大熊、八骏、英招、诸健、望月吼……北海的所有种族、所有生灵都被调动组织了起来,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几乎看不见尽头,生灵口中呼出的白气连成了雾,身体产生的热量融化了雪。
这支庞大的队伍足有八万之众,其中既有威风凛凛的猛兽,也有美丽不凡的宝血种,既有目光沧桑的中年,也有面庞稚嫩的少年。
天空上方还盘旋着无数神禽,遁形于层云与风雪之中,由于飞得太高,在下方几乎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地面上探出许多灵鼠的尖巧头颅,还有不知名的穴居小兽,正睁着乌亮的眼睛警惕地张望外界。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坚定,神情都是一样的无畏。
即便他们知道,今次一去,恐怕他们其中的许多生灵,都再也看不到明年春日的碧草了,也仍旧毫不畏缩。
他们视死如归。
雪越下越大了。
谢挚头一次知道,在雪下得大到一定地步时,居然也是有声音的。
沙沙沙,像春蚕食桑,沉默安静地缓缓覆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如此之多的生灵聚集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丝杂音,静到能听到雪落的声音,简直堪称奇迹。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起义军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积至一层,染白了他们的头发与眉毛。
谢挚骑着黑马自大军前方走过,马儿的蹄声清脆悦耳。
这黑马是她一月前在八骏中择选的坐骑,极为神骏不凡,每踏出一步,都有璀璨星辰在蹄下显现。
她巡视着这些来自不同种族的生灵们,凡是被她扫视到的生灵,都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将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盼望着自己能够得到谢挚赞许的颔首。
他们的文化与习性各不相同,岁数也相去甚远,兵器是来时自己带的,许多人连铠甲也没有一具,简直是天底下最奇特古怪的一支军队。
为了一个共同的愿景,他们今天才集结起来,在大雪中聚集在这里。
“北海的同胞们!”
骑在黑马上,谢挚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并没有披挂穿甲,仍旧只是一身简洁干练的黑衣,腰间紧紧一束,长靴裹至小腿,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飘扬。
在雪白的风雪背景里,独她一人一马上下俱黑,勃发英挺,眼亮而澈,犹如长卷中最叫人印象深刻的一滴墨,正在缓缓渗开。
望上一眼,便此生都不能忘怀。
小莲花将谢挚的声音传到了起义军每个兵士的耳朵里。
这是最后的战前动员。
“自五州诞生以来,北海即是众神谐居之地,豪杰孕育之所,河翻白浪,草涌碧海,千万万之种族生灵奔行生活其间,性喜和平,素无争斗,无不自由畅然。真俗世之福地,实独造一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