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上(239)
而自己仿佛一只误入迷途的无知羔羊,正不停地步入狼腹。
还在继续走。
谢挚心中不安,但还是驱使着酸痛的双腿,勉强继续向山上走去。
——就她的观感来说,其实好像是在往花海深处走去。
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挂在谢挚腰间的彩笔正在昏昏欲睡。
之前的断足对它来说消耗颇大,此刻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鹦鹉器灵却又忽然机警地扭转了小脑袋,拧身不断朝前方探头探脑,显然正在观望着什么。
“怎么了,彩笔?你不睡了吗?”
还没待谢挚问完,鹦鹉器灵的眼睛便猛地一亮,不可置信地低低叫了一声“主人……!”,喜极的眼泪便滚落下来了。
“主人?”
谢挚一头雾水,低头看它,“……你是说,瓷姐姐吗?她正在我的小鼎里……”
彩笔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不管不管地挣脱了少女的束缚,极速朝前飞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花海当中。
“彩笔!”
谢挚大惊,连忙拔足追去,“你干什么去?回来!当心有危险!你看到了什么?”
对彩笔的突然飞走,她心中又气又急,但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惧不安——
彩笔是不怎么喜欢她,嘴巴尖刻,脾气也很坏,谢挚也知道,但彩笔并不是一只不识大体的鸟儿……
它并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忽然耍性子跑掉。
在彩笔飞走前,它到底在花海里看到了什么?!
此刻,即便谢挚知道再前进可能会有危险,也不能不追上去了。
她拔出万法剑竹,一边用剑气强行斩开无数花朵,一边尽力奔跑。
但现在她修为受限,连往日使得得心应手的剑竹提在手中都颇为滞涩,更遑论动用碧海天心诀。
“彩笔!你在哪儿!?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谢挚焦急地呼喊。
但不论她呼唤了多少声,还是全无鹦鹉器灵的身影,也没有丝毫谢挚期待的回应,只有无穷无尽的绚烂花海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奔跑的少女。
彩笔就好像被花山吞噬了一般,凭空消失了。
谢挚终于跑不动了,她心神俱疲,撑着万法剑竹半跪下去,心脏突突急跳,“彩笔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真想不明白……”
“小挚!”
耳旁传来一声喜悦的呼喊,声音似乎非常熟悉,但又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见了一般。
谢挚茫然地抬起脸,紧接着,她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拉出了花海当中。
十四岁的谢挚被拽了出来。
象谷雨拎起谢挚的衣领,将她像提小猫一般整个人拎在手里,脸色很冷:“你害得氏族的人找了你一整天,知道吗?”
“嗨!”
一旁的高大男人搓着手,满脸堆笑着开了口,为谢挚求情道:“阿雨!阿雨!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呢?你说是不是?小挚还小,还小呢……”
一边说一边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扇了谢挚后背一把,听起来声音很大,其实一点也不疼,“小挚,你也是,躲在这里干什么?真叫我们好找!”
“我没躲……!我是在找——”
谢挚下意识为自己分辩了一句,转过头看向自己被象谷雨揪出来的地方。
那里只有一堆高高的茅草丛。
“找什么呢?你说。”
象谷雨还是面无表情,像是认定她就是贪玩调皮了。
“我……”
谢挚说不出来话了。
方才想分辨的话像被刀剑凭空斩断一般,硬生生地地断在脑袋里。
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是要找什么了。
谢挚又望了一眼那堆茅草丛,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好像记得,自己方才不是在那里的。
还有,身上的衣服也好像不对……
但拉起衣摆看了看,这又的确是她的衣服,但莫名其妙地,就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到底是为什么呀?
谢挚真有些糊涂了。
不知道原因,她又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发现只有被束得整整齐齐的发辫,没有别的饰物。
大荒人不佩冠戴环,只用彩色细绳编发。
而且她好像也不应该是这么矮。她应该——
“大概是要找什么鸟蛋吧?还是灵兽幼崽?”
高大健壮的男人又连忙为谢挚找补,再次打断了谢挚的思绪,“噢,对对,阿雨,你忘了吗?荆棘猪就喜欢在这种茅草丛里做窝!小挚一定是想捉一头荆棘猪崽子,带回咱们氏族里做口粮!虽然,虽然啥也没捉到吧,但她的心是好的!”
还不停对谢挚使眼色,意思是让谢挚赶紧认错道歉,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
象谷雨盯了男人一会儿,甩手将谢挚丢给他,让他扛着,自己在前面先走。
“得了吧,阿林,真跟族长说得一模一样,什么时候小挚把你头发烧了,你也能替她说好话。”
“嗨!说什么呢你!……”
……象啸林。
阿林叔。
谢挚盯着男人黝黑而又饱经风霜的侧脸看了一会,鼻子忽然一酸,心中猛地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悲痛,虽然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阿林叔……”
“哎哎,怎么了这是?”
象啸林发了慌,连忙蹲下来看她,“阿雨把你拉疼了吗?我回去告诉族长去!”
“没有……”
谢挚扑到象啸林怀里,依恋地抱紧了他,“我就是觉得,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您了……我真的好想您……”
象啸林呆了呆,随即也爽朗地笑起来,“很久没见了?不就才一天没见嘛!阿叔在这呢,啊?别害怕。”
他牵着谢挚的手往前走,追上象谷雨,示意谢挚去拉象谷雨的手,让象谷雨消消气。
谢挚歪头看了看女人修长有力的右手,不由得有些失神。
……这只手,好像也不知道哪里有点怪怪的。
雨姑姑好像不应该有这只手。
直到被男人拍了拍脑袋催促,她这才回过神来,牵住象谷雨的手摇晃,熟练地撒娇卖乖:“雨姑姑——别生我的气啦,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象谷雨哼了一声,将手抽回来,“跟我别来这套,我不是象翠微。”
但年轻女人的脚步却的确悄悄放慢了一些,让谢挚不至于追不上她。
“你背上背着什么?”
象谷雨这才注意到,谢挚似乎还背着一颗蔫巴巴的胖竹笋,“……一颗竹笋?”
“啊,对……”
谢挚解下竹笋,拿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
笋衣又灰又黄,只有笋尖还凝着一抹极鲜嫩青翠的绿,仿佛随时要滴下来,流在手上一般。
很显然,这就是一颗再常见不过的普通竹笋。
谢挚并不认识这颗竹笋,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但奇怪的是,她莫名认定它不是凡物,而是一个需要珍惜的宝物。
“背着这个干什么?又不能吃。”
象谷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把它扔掉吧,碍事。”
“不……!”
谢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将胖竹笋揣在怀里,牢牢地护住。
“不……我不扔……我不扔……”
她喃喃着重复,声音刚开始还有些迷惘,最后却一声比一声坚定,“我不能扔笋子……它很重要……”
象谷雨和象啸林对视了一眼,脸上飞速划过一阵多彩色块,下一瞬又恢复正常。
“好好好,不扔就不扔!”
象啸林大笑着打破了寂静,“我们小挚想留着,那就让她留着嘛!又能怎么样?”
“走,我们回氏族去!族长正等着你呢!”他拍着谢挚的后背,催促她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