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上(213)
“近日清池恰好不太忙,夫子。”
云清池丝毫不肯退让,只是淡笑。
话说到这地步,也就没办法再推辞了,孟颜深心中无奈,但还想再挣扎一下,便笑呵呵地看向谢挚,“小挚,你怎么想呢?想跟师兄师姐出去玩,还是跟云宗主,啊?”
“我想跟云宗主出去玩……”谢挚想了半天,还是说了真心话。
这话一出来,连九轮圣人也束手无策,只得点头应好,眼睁睁地看着云清池带走谢挚。
白虎师姐气得胡须都显出来了,气势汹汹地咬牙离开屋舍。
真是养不熟的人族小崽子……她要告诉柳真去!
云清池轻轻地笑了一下,很满意的神情,她朝少女伸出手。
“小挚,走吧。”
。
近日已近年关,歧都之中处处充满新年的喜乐气息,屋檐上覆盖着皑皑白雪,连树枝也被系上了红彤彤的大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道路上的积雪却早已被专门的修士骑着火系灵兽烘烤消去,仍旧干净敞亮。
这只是最普通的歧都街道,并没有涉及到歧都的真正美妙处其中万一,但中州的风物与大荒完全*不同,谢挚自从来到中州之后又很少出门,还是不由得被身旁的种种新奇景象吸引住了目光,不时从飞辇的窗子往外悄悄偷看。
这是云清池常乘的飞辇,由一头神兽毕方鸟在前拉动,这神鸟形如仙鹤,但却蓝羽红斑,独脚白喙,生得凶猛异常,每一根羽毛都熠熠生辉,在日光下闪烁着奇异的钢铁色泽。
毕方鸟不食谷物,专以神火为食,天底下也就只有云清池能养得起它,它也是当今五州之中仅存的一只毕方。
中州人都知道,见毕方拉辇,则必见清池宗主,在看到那头蓝色神鸟时,纷纷对它身后的飞辇投去尊敬的目光。
端坐在飞辇之内,云清池递给谢挚一枚糖果,笑问道:“好看吗?”
“啊?什么……”
谢挚回过神来,赶紧接过糖果道了谢,茫然无措道:“您刚刚问我什么好看?”
她将那枚精致的糖果放到了小鼎里,不舍得立刻吃,要偷偷留作收藏——她发现宗主给她的糖在市面上买不到,好像是宗主自己做的,于是便更舍不得吃了。
云清池收回手,笑了笑,开口间已改变了说法,“我方才是在问你,我好看吗?”
被女人这样含笑望着,谢挚当即又有点结巴了,她慌忙低下脸,小声答:“您……您当然好看……”
这还用问吗?宗主当然十分好看。
公正地来说,若论容貌,云清池其实不如姬宴雪,她清冷出尘有余,比之摇光大帝则稍逊几分艳丽;但依谢挚的私心却觉得,宗主比摇光大帝要更好看些。
摇光大帝跟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又自恋,又傲慢,嘴巴说话还不好听,谢挚决定,就算她好看,自己也不夸她。
“若好看,便多看些吧。不要看别人,可好呢?”
像是为了强调一般,宗主握了握少女的手,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宗主总是这样,在跟她独处的时候,便待她格外不一样……
她会神情坦然地说些引人浮想联翩,但仔细一想,又好像没什么错处的话,叫人听了不知所措,心和耳朵都有些痒。
在大荒时,族人长辈见谢挚可爱,心中喜欢,为表达亲近常常便会抱谢挚,握她的手,但来到中州之后,她的师长从不对她接触过密,夫子也至多就是拍拍她的肩膀,揉揉她的头发而已;
像宗主这样,不是牵她的手,便是拥住她,还是唯一一个人。
难不成这是天衍宗教徒弟的特别风俗吗?她不知道。
早知道,她应该问问钱德发和阿熊哥才好……
谢挚感觉被宗主方才碰到的地方都有些麻麻的酥,她收回手来背在身后,捏着手指,答:“好……我答应您。”
怎么回事,她的炼体好像一碰到宗主就没有效用了?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在发软,心中也在往上蒸热气呢?这是什么感觉,她想不明白。
过了一会,谢挚又想——
其实宗主不这么说,她也不会看别人的。
有宗主在身旁,她的心神就不能从面前的女人身上离开。
“宗主,您要带我去哪里呢?”谢挚望了一会窗外,觉得这好像不是之前白虎师姐带她去天衍宗的路。
“带你去歧都最热闹的集市里去看看。”
云清池理所当然道:“快过年了,你还没有新衣服吧?此次与我一道前去,我可为你一齐置办妥当。”
歧都的规划布局极为严谨细密,并且整齐划一,站在红山山顶远眺都城,真如菜畦鱼鳞一般,统共分为一百零八坊与东西二市;坊为民居,供人居住,市则经商,贸易交换。
东市是凡人市,用的货币是大周铸造的刀钱;西市是修士市,更多使用灵髓宝药易物,两市之间,泾渭分明。
西市之中有许多奇珍异宝,聚集着来到歧大都经商挣钱的五州万族,其间鱼龙混杂,明珠与鱼目共处一室,神兽与人族同踏一砖,有时候甚至能淘到一些几近消亡的珍稀宝贝。
此次云清池便是要带谢挚去往西市,她觉得谢挚虽然漂亮,但却对外貌太不上心在意,想为少女好好装扮一番。
红山书院的学生都以朴素无华闻名,不重穿戴吃住,一心求学问道,她自然欣赏这样的学风,但私心却喜欢自己的小姑娘更加耀眼夺目一些,那样更合乎她的审美。
云清池见谢挚垂头不语,似乎并未特别愉快,便问询道:“怎么了,小挚?你不开心吗?还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是有一点话想问您……”
——您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您喜欢我吗?您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您之前同我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朦胧话语,那些示好,那些与众不同的对待,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心还是只是引诱,您想玩弄于我,或者另有他图?
谢挚心中存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想请宗主为她解答,可她不知道会不会得到答案,更怕得到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因此才一直不敢问。
她又想,宗主若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想必定然有她自己的道理,她年纪小,不懂事,不该一味追问,等着宗主什么时候告诉她便好。
思来想去,谢挚还是挑了一个最紧要、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拿来问云清池,抬起脸眼巴巴地问:
“宗主……您会骗我吗?”
这就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宗主就算有别的打算,那也没关系;但她接受不了宗主骗她。
宗主说出来的每句话她都会相信,倘若宗主骗她,她真的会伤心痛楚,余生再也不愿见她。
谢挚垂下眼,捏着衣角轻声说:“我知道我不是很聪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对中州初来乍到,也不太懂你们中州人的规矩,您一定觉得我很蠢,又很好哄,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笨蛋……”
“但——”
说完了这一段笨拙又认真的剖白之言,谢挚又紧张地望向云清池,移开眼睛,咬了咬嘴唇,这才下定决心般地说了下去。
“只要您说不会骗我,我就会一心一意信您的,请您不要骗我,我真的很喜欢您……”
少女恳求似的说。
云清池怔了怔,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问:“是有谁对你说过我什么话吗?是夫子,还是你的师兄师姐?”
临行前,夫子本来是想对她告诫什么的,可是又被宗主打断了……
脑海中回忆着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谢挚摇摇头,“没有,宗主,没有人对我说什么话。这是我自己想的问题,不是受人挑拨离间。”
“当真吗?”
“当真。我对您……从没有半句假话。”
少女有些羞耻,自耳朵上晕开一片红,但却仍然忍着羞盯着她。
云清池闭上眼睛,缓缓收拢手指,许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