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卿 上(306)
刚一推开门,便涌进来一股刺骨寒气,叫饕餮一下子醒过神来,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哇——!”
“好——大的雪啊!!”
饕餮兴奋非常,“嗷”的欢叫一声,已经飞扑了出去,一个猛子扎进雪海,下一刻又在另外一个地方跳出来,在雪地里滚来滚去。
饕餮的皮毛与雪地同色,几乎叫人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它,只剩下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和粉色爪垫,教人勉强能够找到它的位置。
“姜微!”
眼睛婆婆粗哑的声音从小木屋传了出来,用拐杖将地板敲得震天响:“管管你的狗和驴!一大早就这么吵,还让不让我这老婆子活了!”
“好的,婆婆,我这就去看它们!”
谢挚闻声从床上披衣坐起,一边束发一边提高声音答,很好脾气地哄道:“您别生气……”
“哼,你就总是招惹这些东西……”
眼睛婆婆嘟囔着抱怨,由于谢挚的好态度,声气稍缓,“我这儿本来是多好的一块清静宝地,你那狗本来就够吵了,前些天还带回来一头驴!整天大吵大闹的,叫人烦也烦死了……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好,我知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谢挚一边答应着一边收拾自己,推开小木屋的门——
门外正在下一场极大的雪。
雪花安静地落下来,每一片都足有手掌大小,在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举目望去,天地之间惟余一色,无处不白,叫人感觉世上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下雪了啊。”
谢挚有些发怔,伸出手去,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掌心。
北海每年冬日都会下很大的雪,有时甚至连绵数月不止,但像这样大的雪,依然可算少见。
上次见到这样大的雪时,她在哪里呢……?
正在谢挚出神之时,饕餮猛地从她面前的厚雪里跳出来,用爪子给谢挚泼洒雪粉,欢快道:“快来玩儿呀!快来快来!”
“我就不了,”被饕餮这样一打断思绪,谢挚心中怅然稍解,笑着紧了紧衣袍,“让大板牙陪你去玩吧。”
“我?我可不去!外面太冷了!”
还在专心舔雪花吃的小毛驴闻声立刻反对,将头也缩回了窗子里。
它来自东夷,习惯了那里湿润炎热的气候,虽然已经在北海游荡了十几年,但每逢深冬,仍旧不愿出去。
“你出不出来?”
饕餮怕谢挚,对小毛驴可是半点不畏惧,当即站在雪地里呲牙威胁道:“人常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你是不是想让我吃驴肉啦?快出来陪我玩!”
“你……唉,来了来了!”
小毛驴别的本事没有,最有眼力劲,它一月之前刚来到小木屋时,立刻便敏锐地感觉到,谢挚身边的这只雪白巨犬分外与众不同,知道饕餮不是它能招惹的角色,一直都有点躲着它。
它愁眉苦脸地长长一叹,唉声叹气地往木屋外面走:“好事没我,坏事我从来没缺过!——别催了,我来了!”
谢挚望着它们俩在雪地吵嚷打闹,虽然寒冷,但也不进屋去,轻轻咳嗽了几声,只是神色温软地倚门注视。
一月前,她接受了霜狼首领与英招王的好意,前去八骏的领地挑选坐骑,数百只神禽灵兽一齐竞争比赛,其中还不乏宝血种之类,但她在其中却选中了一匹黑色的天马。
在她准备将之前得到的仙药茶树赠给黑马时,却被突然跳出来的小毛驴一口抢走,谢挚骑黑马去追,发觉这小毛驴居然颇为不凡,疑似怀有真凰一族的空间术法,便将罪魁祸首也带了回来,留作坐骑。
她去时候一人一马,回来时身边却还跟着一匹蔫头耷脑的灰色小毛驴,霜狼首领一问才知道,这毛驴居然就是那个抢树贼。
“……”
因为谢挚不听她的话,擅自离开她的保护范围,前去纵马追逐毛驴,霜狼首领头一次生了气。
没有修为,还这样莽撞,竟敢乱跑……
——在霜狼首领眼里,谢挚是一个脆弱多病的年轻凡人,需要旁人保护照顾。
但她生气并不对谢挚责备什么,只是沉着脸一语不发,默默在前面走而已。
“首领!等等我……您生气了吗?”
偏偏谢挚不让她一个人安静呆着,小跑着追上来,小心翼翼地打量女人的侧脸。
她拉了拉首领的衣角,将声音放软,努力示好:“您别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谢挚从小到大老是闯祸,没少被象翠微教训,对认错撒娇这一套很是熟练,一犯错就格外乖巧,软着声音去拉人家衣角。
即便几年没使,有些生疏笨拙,但对素来严肃保守的霜狼首领来说,也够用了。
她这样子真有些叫人招架不住,霜狼首领本想再晾谢挚一会,终于还是绷不住脸,叹气道:“我没生气,你不用这样。”
她偏过头,看了谢挚一眼,低声道:“世上哪有这种道理?抢东西的盗贼不教训,反倒将它带回来做坐骑。”
霜狼对自己的朋友忠诚可靠,但对敌人,一直都极为铁血无情,讲究斩尽杀绝。
“它不坏,首领,”见女人终于肯理会自己了,谢挚便知道,她的气已经消了一大半,放下心来,朝首领一笑:“只是有些蠢笨而已。”
“那毛驴怯懦惜命,性子还颇倔,但归根结底,还是好的。而且它身上有些神异,我想,我日后可能用得上它。”
要不然,谢挚也不会随便将它带回来。
“你若是想好了,便这样办吧。我知道你不会做无缘无故之事,都是仔细考虑过的。”
霜狼首领说完,又忽然叹息一声,并拢双指,轻轻地在谢挚额上敲了一记,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蓝眸此刻却是少见的柔软,混存着长辈特有的无奈与纵容。
“……还说别人倔,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一样的倔。
并且谢挚还极聪明,因为这聪明,她比别人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就……更加的倔强,不能被他人的意见所左右意志。
“微姐姐!”
阿狸从木屋内奔出来,嗓音清亮,打断了谢挚的回忆。
女孩热心地踮脚,递给她一件衣服让她披着,“外面冷,你身体不好,受不住冻,快披着这个吧!”
“好,谢谢阿狸。”
谢挚笑着揉了揉女孩粉扑扑的脸蛋,接过衣服展开一看,发现领子上还有一圈柔软的雪白毛裘,握在手中分外温暖,“这是眼睛婆婆让你给我的吗?”
“是呀……”
阿狸回头看了一眼,似是确认婆婆有没有出来,将声音压得小小的:“是婆婆交给我,让我给你披上的,还不要我告诉你……”
眼睛婆婆总是这样,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看起来总是抱怨教训谢挚,其实暗中很关心她,但却不肯直接表达,往往用一些拐弯抹角的方法。
像今天这样,要是谢挚不问,便不会知道,这衣服原来是眼睛婆婆给她的了。
婆婆……
谢挚心下微暖,将衣服披好,顿觉身上暖和了不少。
她又望了一会饕餮和小毛驴打闹,阿狸也耐不住寂寞,加入了进去,骑着饕餮在雪地里撒欢,谢挚便笑笑,转身走进木屋里去找眼睛婆婆。
“婆婆。”
虽然知道眼睛婆婆即便目盲也能感知到她进来,但谢挚还是在进门前提前出声,唤了老人一声作为提醒。
“怎么了?找老婆子我又有什么事儿啊?”
眼睛仍旧盘着腿坐在矮床上绣花,雪白的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粗声粗气地道:“又想把什么东西带到我这木屋啦?小猫还是小鸟?天上飞的还是地上爬的?”
因为一月前谢挚带回来小毛驴,眼睛婆婆很不满意,虽然容许了小毛驴住下来,但最近老是对着谢挚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