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86)
……林一帆曾说,他十七岁时遭遇了很严重的事故,缺失了一段并不美好的记忆。
应当是与Alpha有关。
他对自己在疗养院的事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那时他甚至会因为林一帆的靠近,试图用餐叉伤害他——
这种事他一点也不想追忆。
至于缺失的那一段,头几年他倒是很偏执地认为很重要,就好像没有那些记忆会活不下去似的,用了各种方法试图找回,为此还很吃了些苦头,但都没有什么成效,一切依旧是云遮雾罩。
他只在一位催眠师的灵摆下见过一方小院,那应当是夏天,到处都是一派生机蓬勃,他记起了那扇颇有古韵的圆窗,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会让他感到怀念和怅然,又觉得缺了些什么,就好像绣框中精心刺就的鸟儿失去了眼中的高光,又或是风中亭亭的荷叶上不曾滚落露珠。
视线停在脚边花盆,是一株在冬日里有些过分青翠水灵的植物,林一航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不大确定地认为,那好像是株番茄,被养护得怪好,叶片上竟看不出什么灰尘,枝干被修剪得笔直,显得与众不同的挺拔,好像比别的植物都要神气几分。
……如果他是花盆的主人,能够这样对待一株番茄,还真是个奇怪的Alpha。
林一航觉得自己应当是有些想要笑出来的,但莫名的酸楚环绕着他,就像面前Alpha的拥抱一样,所以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表情,并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个Alpha的心情似乎与他相似,因而那副温暖的怀抱正在轻微发抖。
所以,他要抱到什么时候?
正当林一航忧郁着要怎样开口说出这句话时,一阵奶香味地风卷了过来,他听见青年Alpha吃痛地“嘶”了一声,紧接着,那双有力的手臂松开了,然后那奶香味的风抓住了他大衣的衣摆,藏在了他身后。
眼见着Alpha面色不虞,林一航下意识回身护住了,有些歉然地说,“……实在抱歉,”又叹了口气,低头教育道,“林嘉懿,说过多少次了,咬人是不对的,不可以随便咬人。”
秦铮也垂眸望去,那是一个只比自己的小腿高一点的小豆丁,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警觉又胆怯地和他对了一眼就低了下去,全然看不出刚刚就是他突然扑过来咬了自己一口,而且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的那种。
眼前的情况在脑海中组出了无数个猜想,秦铮也就沉默着,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举动,只能看着林一航牵起小豆丁胖胖的手,说:“林嘉懿,把头抬起来,我们犯错了应该怎么做?”
名叫林嘉懿的小豆丁小小声:“……要说对不起。”
林一航就笑起来,晃了晃他的手,“那就和这位叔叔说对不起?”
林嘉懿有些沮丧,感觉自己好像受了委屈,但还是很听林一航的话,大着胆子抬起了头,奶声奶气地说:“叔叔,对不起。”
秦铮却切实被眼前这温馨的场景刺痛了,狼狈地偏过头,不想再多看,也不想做出符合成年人身份的回应,只是弯下身将花盆拎起,看到这株番茄,也还是觉得刺目,想就这样把它丢在这里,又觉得不舍,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自己都辨别不了是些什么情绪。
所幸,又有人来了,是一个柑橘味的女性Omega,气势汹汹地快步走过来,将林一航拉到了身后,然后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盯着他,眉头紧蹙,语气不善,“……你哪位?”
那个名叫林嘉懿的小豆丁转而依恋地抱住了她的手,“妈妈。”
好像又重新获得了可以自由呼吸的能力,庆幸之余,秦铮也还是不知道该怎样作答,他也想知道,现在自己之于林一航,究竟是哪一位。
第55章
场面一时有些沉默。
这位女Omega一身价值不菲的烟灰色套装,看起来精干利落,凤眼扫过秦铮后,抱起了自家小孩,回头问:“没出什么事吧?”
林一航摇摇头,说“没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秦铮,发现Alpha也正看着自己,视线是深沉的,那双眉眼本该给人一种极具气势的感觉,但他却察觉到某种氤氲着的难过,他也就好像被烫到,别开了眼睛。
他们以前应该是认识的,或许,可以问问他,以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林一帆什么都不肯讲,总是在遮遮掩掩,笃定那些都是坏的,记起来只会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但他还是想知道,自己缺失的那几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会让前几年的自己那么执着。
可能现在也还是在执着着的,哪怕在疗养院经历了长时间的干预治疗。
“怎么还是过来了?”再三确认林一航安然无恙后,女Omega又白了一旁的秦铮一眼,放缓了神情,径直拉走了林一航,“不是说过今天在聚餐吗?林一帆再要你送这送那就别依他的,叫他自己来!这边又不比原来那里,离这么远呢。”
“他最近太忙了,而且,也没有很远,”林一航跟着她进了咖啡店,脸上笑着,注意力却集中在外间站在的青年Alpha身上,很怕他就这样走掉,“哥说你忘记带嘉懿的药了,我刚好要去画展,顺路过来,可是你不在办公室,就交给秘书了,你回去记得喂他吃。”
林嘉懿立刻皱起了小脸,嘴里嘀咕着“不要吃”、“不好吃”之类的话,林一航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陪着女Omega哄了几句,又作势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那边快开始了,我得走了。”
视线再次转向橱窗外,那个Alpha还在,会让他生出几分庆幸的同时又感到微妙的焦虑,那高大的背影戳在繁华的街道和纷飞的雪絮间,看上去有些落寞,林一航无端失神了片刻,连面前的人说了什么一时间都没有听清。
“你带人了没?”女Omega环顾一圈,有些担忧地又重复问了一次,“你一个人……可以么?”
“没事的,青禾姐,”回过神,林一航其实不想被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但没有拂了她的好意,轻松道,“我去年还一个人环游过欧洲呢,不要听林一帆说的,他……就是会夸张。”
“我看也是,”很了解自家Alpha的做派,夏青禾的眼睛也弯了起来,颠了颠怀里的小豆丁,“那你就去玩吧,不要总是待在家……我就走了?还有一堆事要忙呢,林一帆突然给我丢这个活儿,今天还轮到我带嘉懿。”
林一航应了好,但夏青禾离去前又转回来说:“要是遇见些什么奇怪的Alpha,骚扰之类的……要不我还是打电话给你派两个人跟着吧。”
这算骚扰吗?林一航不禁开始回想刚才的拥抱,后知后觉有些脸热,心想:
应该……算的吧,从行为论的话。
不过,他并不讨厌就是了。
所以林一航又多费了一番口舌,拒绝了夏青禾的提议。等俩人一起出了店门,喧嚣与冷风扑面而来,那个Alpha却不见了。
“算他识相,要是还敢堵在这里,我就要叫安保了。”
见人已经不在,夏青禾就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就抱着小豆丁离开了。
林一航四处张望着找了一圈,哪里都没有那个高大挺拔的影子,感到了些微的怅惘,又觉得今年的燕京好像要格外冷一些,有点儿后悔出门时没有听从阿姨的劝告戴手套,便停在一开始他见到那个Alpha的花坛边,往冰冷的手心里呵气。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他本就是被打发来替林一帆跑腿,不过是林一帆想他出门和人多接触的一个由头。画展也是可去可不去,说要走,也不过是想,再单独和那个Alpha说说话。
可是他已经走掉了。
近几年林一航已经很少被些不知缘何而起的情绪缠裹了,但当下,那种虚无的,空白的缺失和抱憾又再度袭来,会让他感到胸闷和轻微的耳鸣,原本平淡的心情也渐渐低落了下去。
算一算,他找回自己的意识已经四年了,之前一直处于一种懵懂的混乱里,或者说,就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会对所有的Alpha应激,表现得像是一个自闭的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