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112)
林恒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来吊唁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不忍只有林一帆和夏青禾在为此忙碌,林一航就主动揽过了接待的事情,一整个上午都在奠金册上誊写人名。
下午秦铮来了,一身黑色正装出现在大堂门口,林一航不合时宜地觉得他好帅,以至于在收下奠金之后在名册上把他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目送着他去林恒的遗像前吊唁,又折回来,坐到了林一航身旁。
秦铮看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问:“很累?”
林一航摇摇头,“有点没睡好。”
林一航觉得自己并不伤心,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就是,一连三天都在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林恒在客厅和人讲电话,但他听不到内容;梦见林恒领着他去别人家拜访,明明见到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笑脸,他却感到由衷畏惧;梦见了很多很多次,林恒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淡淡嫌恶的样子。
毕竟是肃穆的场合,秦铮也没有和林一航过多交谈,坐下来之后,就由他来写名册了,林一航只负责收奠金。
“啊,林一航,是你,你回来了?”
林一航接过礼封的手一顿,抬眼望过去,是一名身着黑色洋装的女Omega,同时也是出席葬礼的人当中少有的年轻面孔。
“我是你高中同学,不记得了?”见林一航像是不认得她,她先是提点了一下,又露出一副缅怀的神色,“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十年都过去了。”
林一航对她一点印象都没,不想,也没有回忆同她叙旧,就只附和了一句,“是啊。”
“听说宋翊坐牢之后,你就出国了,后面这么多年都没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在国外定居了呢,”女Omega笑吟吟的,“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多聚聚吧,我们每年都有同学会的。”
林一航客套地应承下来后,对方就要了他的联系方式,挥挥手走了。
“删掉。”秦铮忽然说。
林一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删掉了,问:“怎么了?不会连Omega的醋都要吃吧?”
秦铮想,不只是记忆,林一航连别人的恶意也一同忘掉了,才会分辨不了那虚伪笑脸上不怀好意的眼神,没有解释,只面色不善地说:“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别和她凑在一块儿。”
这说法让林一航忍俊不禁地一笑,“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去吧?只是客气而已,难道要像你十七岁时教我的那样,不想去就叫人滚吗?”
“有什么不行?”秦铮理所当然地说,“让你烦了讨厌了为难了,叫人滚就是了。”
这会儿来的人少了,趁着无人注意,林一航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把手机给他看,“删掉了,我这么听话,你有什么奖励吗?”
“搞什么?”秦铮批评道,“你也不是正经人是吧?能不能严肃点儿。”
晚上林一航筋疲力竭地推开他还要凑过来亲的脸,声音沙哑,“到底谁不是正经人啊?”
秦铮倒打一耙,“肯定是向我要奖励的人。”
翌日醒来时,林一航发现自己没有再做和林恒相关的梦,久违地感到神清气爽,而秦铮竟然罕见地比他醒得晚,仍在一旁熟睡着,林一航就抬起手,指尖碰了碰他额前散落的头发,再是英挺的眉骨和鼻梁,看起来就很好亲的唇和雕刻般的下颌,然后是喉结和锁骨,最后握住了那把由黑色丝绳串起的银钥匙。
“怎么不摸了?”秦铮晨起的声音听着很慵懒,让林一航十分心动,但讲出的话却让林一航红了脸,恨不得捶他两拳,“再往下摸今天就不起床了。”
“醒了还要装睡,”林一航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质问道,“你是打桩机吗?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儿别的事?”
“趁别人睡觉时动手动脚的又不是我,”秦铮很无辜,“恶人先告状。”
林一航枕在他大臂上,懒得和他贫嘴,手里摩挲着钥匙,“父亲的遗产已经处理好了,老宅给了我,我想今天回去看一看。”
“这么早吗?”秦铮侧过身将他环住,手臂收紧,“要不还是再睡会儿吧?”
林一航想说自己腰很痛,但败给了Alpha兴致勃勃的眼神,在床上又厮混了两个小时,才起来吃午饭,然后穿戴整齐驱车前往老宅。
这里已经空置了很久,但一直有人定期来维护,看起来还是记忆中气派的模样。庭院里修剪成球状的常青灌木上覆着的雪化成一层薄薄的冰,林一航经过时捏了一片握在手里,很快又融化成水,从指缝中滴落到地面,对秦铮说:“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个爷爷在负责打理这个院子。”
其实那位老人因为林一航被解雇过一次,但没了他,林一航那段时间整天都在哭闹,傅莘不得已又把他聘了回来,林一航的记忆截停在十六岁,老人那时也还在这里工作,后来怎样,林一航就不得而知了。
“可以问一下林一帆,”环顾了一圈,比照着视频通话印象中的背景,秦铮抬手指向一处露台,“那里是不是你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林一航很惊讶,“难道我以前还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吗?”
“是啊,林一帆差点把我腿打断了。”
林一航一听就知道他在说瞎话,“到底呢?”
“视频电话,”秦铮笑了笑,“你站在那儿给我拉小提琴,曲目是卡农,正对着外面的花圃,看位置就知道了。”
林一航就拉着他进去,一路穿过罩着防尘布的家具陈设,上了旋转楼梯,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窗帘拉开时,空气中四处飞舞着细小的尘埃,光线透进来,一切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林一航拉开自己以前常用来放些重要物品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眉头不由蹙起来,“好像都被收走了,不知道是放到别处还是丢了,好烦,我还想找到项圈的。”
“都说等春节过了再领一个了,”秦铮摸摸他的头发,“收起来的话应该是放在储藏室之类的地方了,我帮你找找?”
“那够得找了,”林一航叹气,“这间房子还有地下层,堆杂物的地方估计有两百平。”
于是整个下午两个人都在那间大得可怕的仓库里翻找。到处都是厚厚的积灰,两人难免变得灰头土脸,少不了要互相取笑,打打闹闹的像在寻宝,倒也不觉得累。
林一航终于找到了自己堆叠在某个角落的绣框,正要叫秦铮过来看,却发现他站在一座置物架旁边愣神,便走过去,见他手中握着一块碎裂的玉牌,神色莫名。
意识到林一航靠过来,秦铮忽然回身抱住他,力道很大,像是要把他嵌进身体里,“这是当初临别时,我送给你的,是我妈妈的遗物。”
林一航虽然不记得这件事,但想起了别的,“林一帆说,我出事的那天还发生过一场车祸,我没有在车祸中受很重的伤,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是后来坠落到崖下,还淋了很久的雨,重病了一场。我记得他还对青禾姐说,是我身上的一块玉替我挡灾了,我当时还笑他封建迷信,原来……”
秦铮不应声,只是用力抱着他,良久才庆幸道:“还好你没事。”
林一航环住他的背,笃定地说:“是阿姨保佑了我。”
“只能挡一次,是上苍保佑。”
而面前的这座置物架似乎也受了神明的指示,正好满载着林一航从前的回忆,从幼年各色破旧褪色的玩具,到书本、旧衣和所有被淘汰的电子产品。
一个桐油箱子里,装满了林一航由生疏到熟练的手绣作品,最上面的那张银灰色手帕的一角绣着铁画银钩的铮字,也许是选用了上好的丝绸,历久弥新,看起来依旧光亮柔软,被秦铮折好揣进了怀里。
项圈则在另一个箱子里,因为氧化微微泛黄,林一航把卡扣重新合上,秦铮就把钥匙摘下来放进锁眼,很费了几分力气才打开,然后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